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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著他好生上車,他家的馬車在國公府門口兜著掉過頭去,便噠噠地慢慢走了,轉瞬混進旁邊兒的大街上,和著各色來往行人車馬和街角的昏燈,好似在大江大浪里頭沉浮翻騰的船。我這菩薩的一身軟泥,看著看著還覺出份險,想來真是喝多了。偏偏倒倒踩進國公府門的檻兒,我不禁一回回地心想,人要真能自由自在的多好,沒這么多煩心事兒。最好的,不過就像大溪落寇那扉頁子上寫的一樣:“隱跡風塵許多年,身穿一件杏黃衫。一生愛管不平事,寶刀光射斗牛寒。”【佰壹】跨進家里,只有大哥的南跨院兒亮著燈,聽見里頭似乎在吵嚷,我自然懶得去招呼。二哥想來還在部院,我爹也沒回來,安全。我迷瞪著眼睛,樂顛顛兒摸回院里睡覺,在夢里終于劈頭蓋臉將皇上一頓臭罵,然后騎了棗紅黑鬃的高頭大馬橫挎把彎月寶刀,大喝三聲“狗屁太子妃”,英武非凡地把皇上拽上了馬就飛奔走了,全京城的小輩兒夾道兒鼓掌叫好。一路風塵仆仆才將將要奔出京城南門呢,沒成想卻突然聽見身后追兵中傳來徐順兒一聲大叫。“爺!醒醒!爺!”嚇得小爺我撲爬摔下馬來,寶刀落了馬奔了皇上也沒了,囫圇從床上一個打挺坐起來,入目又是沉沉臥房里頭滿室的金玉花瓶子石頭玉器根雕,一個徐順兒在當中晃著,一臉的焦急。我看著他,頭疼欲裂地罵:“你嚷嚷個屁!爺睡覺呢!”徐順兒一跺腳就把我從床上往外扯:“哎喲我的爺,快醒醒!宮里出事兒了,來了公公接你去東宮呢!”第37章山色有無【佰貳】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我只當自己吃了鍋兒喝了酒蒙頭大睡一覺或許翌日由我爹一頓打,便渾身毛病都能周正了,要回東宮也就是同皇上吵一架的事兒,再怎樣就再說吧。皇上學念的是好,可沒用,真斗上嘴了他從來斗不贏我。徐順兒給我兜頭罩上衣服拴上腰帶環(huán)佩,我瞥眼兒外頭天還黑著,不知是三更還是五更,便實在冒火:“爺這不才出來么,東宮能怎的?”“那公公不肯講,只說有急事兒?!毙祉槂悍鲋阴咱劤隽诵≡簝?,院外國公府里一些下人醒了,披著衣裳出來看顧,立在廊子上舉了燭燈看我就問三公子怎么了。我哪兒知道怎么了,跌跌絆絆終于穿了廊子到了大門上,皇上身邊兒伺候的那小太監(jiān)果真領了倆東宮常見的侍衛(wèi)等在那兒。大夢給他們攪和了我也不耐煩,問他們這大半夜的是什么事兒。小太監(jiān)多半想著我同皇上那事兒也不能真說出來,便漲紅著臉,諱莫如深瞥了眼我身后跟著的徐順兒和門房,趕緊埋頭一指外頭的馬車:“……清爺,太——太子爺回了,就——宮里沒瞧見您,讓咱們來請——請您,趕緊入宮去見見,有……有話說?!?/br>呵,原來是主子爺行獵回了見我被氣走,緊趕著讓人來接我回去敘話兒的。可聽見這個我更來氣了——他這時候能想起我稹清,他早干嘛去了?自個兒要娶媳婦兒了就當我是團屁,現下見我不在了又巴巴兒地遣人來叫我回去,這京城里頭就算養(yǎng)個外院兒都不帶這么埋汰人的,他還是當朝太子爺呢!我好端端國公府的小公子又不真是他養(yǎng)的一條狗!狗脖子上還給拴牌兒,我這他娘的連狗都不如。“有什么話不能明天兒說?”我吊著眉頭陰陽怪氣,“太子爺不該忙著多看看選妃么,深更半夜地同我這侍讀磕什么?我家里都睡下了,這不折騰人么。”徐順兒急急在后頭拉我一把:“爺,可顧著禮數罷!”禮什么數,徐順兒他懂個棒槌!我扯回袖子根本不理他,正待繼續(xù)多諷兩句兒撒撒氣,這時大哥卻恰好披了大氅走出來了,一臉惺忪地問怎么了。再諷下去我家里就得知道府上出了我這個分桃兒斷袖的,我只好悻悻收了氣焰,扯好了袍子別過大哥,心不甘情不愿地同小太監(jiān)上了車。此時抬頭低眉間一尋思,卻又道自己是三日都不曾見過皇上,也不知他這回去都獵著了什么,有沒有什么趣事兒,想來心里好似有一塊兒搔撓得癢,只恨這馬車沒生出對兒翅來好徑直飛到他面前去看看,適才那大大方方撒潑的架勢也就不大擺得住了,見著小太監(jiān)和侍衛(wèi)都一道坐上來,馬車也踱踱起行,我忍不住就道:“那什么……爺他沒睡呢?都這時候了,還,還有什么話說……”我這好好兒的一句廢話,說出口卻叫那小太監(jiān)瞪紅了眼睛,下瞬,他豆大的淚珠子突然嗒嗒落下來。我傻眼兒了:“你好好兒的哭什么啊?”小太監(jiān)拾著袖子一揩臉,突然癟嘴抽泣:“清爺,其實……其實是太子爺他行獵出事兒了……”我聞言登時后脖頸都涼透了半截兒,下刻抬手就揪上了小太監(jiān)脖領:“別胡說!”“沒胡說!”小太監(jiān)逮著我揪住他的手腕子,哭得吭哧打顫:“清——清爺,東宮里頭的規(guī)矩您知道,我哪兒敢胡說……太子爺同幾位爺去行獵,遇——遇上了沒貓冬的熊瞎子……皇,皇六爺折了腿,親衛(wèi)死了一個,太子爺去救六爺,結果被那——那畜生撲了,后肩戳在枯木上頭……原是不該動的,然這回帶去的人手藥材都少,爺便令下回了宮……哪知眼下太醫(yī)都在,但就是止不住內血……他們說,說爺那情狀,是不大好了……爺聽了,說那得見見清爺,這才叫我們來請您的……”我只覺背上一股極冰的血往后腦一灌,滿眼頓時一陣青黑,馬車陣陣搖晃帶得我酒后發(fā)脹的腦子愈發(fā)暈眩,胸中忽而壓抑欲吐。方才吃鍋我還同沈山山笑話說往后時日還長,同皇上的事兒要等什么船到橋頭自然直。哪知這青天白日禍不單行,竟根本不容我等什么來日方長。怎么會?怎么就會這樣?——他不過是去行個獵,何至于受個傷就能不好了?行獵他每年都去,野兔狐貍獵得從不少,獵了鹿便帶回宮里炙了吃rou。御膳房會送了瓊漿酒來,宮人就在東宮后院兒薄雪灑滿的地上架了銅板兒和柴火,生火上了rou,我怕冷,便總就著爐子柴火暖手,他拉我都拉不住,就數落我燒著手就知道疼了。我從不聽,只坐在旁邊兒看他一手抄著絨袖一手用長竹筷子撥動板子上的rou片兒,笑他怪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