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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說,驍騎營的反了?”皇上聞言眉心一抖,扶著我胳膊的手都一震:“……你已聽說了?”我直覺被他握住的手都是涼的,一時看著他垂眸深望我的雙眸幾近澈亮,忽覺滿腔除了心虛便是對他的愧,終于眼下酸熱起來,一忍再忍,終能勉力出聲問他一句:“……是不是我爹……皇上,要他們反的,是不是我爹?”此言讓皇上一容的平靜終于破出一道裂痕綻在眉心,一時他提氣,仿若有許多話要言說,可他脈脈望著我,當先卻只極力平靜地說出一句:“稹清,你先坐下,聽我——”“——皇上,皇上……”我慌忙抓著他袖子噗通跪下去,“皇上,你饒了我爹吧……我,我爹他一把年紀了,他是不清醒了……”“稹清,你起來?!被噬弦е雷ё∥腋觳?,一次次將我往上拉,“你先起來聽我說——”“我求你了……皇上……我不起來,”我卻只死死跪在地上,別的話也再不會說,此時只能心急到一味拽著他袖子苦求:“皇上你饒了我爹吧,求求你饒了我爹……你應過我的,你說過要顧念國公府的……”“稹清——”皇上出聲打斷了我,終于凝起眉來,一手勾住我肋下將我放到石凳上坐下,又再度蹲在我面前抬頭看入我雙眼,靜靜道:“清清,你冷靜些,你聽我講……”皇上雙手團住我的手,慢慢地說:“是,你爹是要反。可他反不是為造反,他是為平反。”我漸漸睜大眼睛看著他,不知是他說錯了,還是我自個兒聽錯了:“……我爹平反?平誰的反?”皇上沉沉道:“清清,二十年了,你始終想錯了……要造反的從來不是你爹,而只是定安侯府?!?/br>“——是定安侯,是沈府?!?/br>第76章山色有無【佰捌肆】我只覺眼前景象一陣顛簸飄搖,皇上聲音亦如隔了云花水霧,好似蒙混著,幾乎透了風聲。我還望是自己沒有聽清,便愣愣問他一聲:“……你說什么?”然皇上握緊我指尖,聞言卻果真再度答我:“稹清,造反的一直都是定安侯,是沈府,不是你爹?!?/br>他此言仿若巨鳥陡然翱落帶起疾風厲厲,卻更如寒夜月下冷至絕頂的泉,霎時便把我由指到心凍了個實在,又實在清清楚楚地刻進我耳里。我忽而手顫,顫得那冰絕冷意順了胳膊一路爬到脖頸,再像是一雙冰鑿的枯手攀入我腦中狠狠地攥住,攥緊,手指扭捏深陷,將我血髓擠壓,撕裂——我聽見自個兒的聲音就似隔了個輪回,遠到不能再遠,弱到幾近無息,卻還絮絮叨叨地懇切勸著皇上:“不,不不……皇上,是我爹逼他們的……不是沈府要反的,定安侯爺他們——他們都是被我爹逼的,要反的是我爹……真的是我爹——”“清清,”皇上斂眉望著我,用力按住我手背:“你先別說了,清清,你先停下——”“皇上,你、你饒了他們,不關他們的事兒……”我連忙反抓了他手指再度癱跪在地,“皇上……是我錯了,是我沒告訴你,是我有罪我該死……我國公府……我大哥——大哥二哥都知道……是我家,一直是我家要反……不是定安侯,不是他們……你饒了他們吧,求求你饒了他們……皇上,都是我爹不好,是我爹不清醒了……”“別說了稹清,你先坐好……”皇上壓了薄怒彎下身來,拉著我胳膊將我撈起就像撈著一灘泥。待我再度坐在石凳上,他便雙手捧起我臉,輕輕噓聲止住我說話,又凝目望入我眼里一句句徐徐道:“……清清,你聽我說,眼下沒有功夫多講——前殿三公四將都在,你爹也在——他在的,他沒有反,是驍騎營反在南城營地,業(yè)已同城北兵營的定安侯竄結起兵,此時兩軍夾京城南北,已兵臨城下,見狀是想魚死網破。我與你爹雖早有布置,但事出突然,比我們所料都早太多,你大哥和梁大夫還在他們手里,我現(xiàn)下得回前殿同眾卿商議如何化解——清清,我知道……二十年了,你眼下接受不了沒關系……你先坐一坐,待此時熬過去,你爹會來同你解釋……好不好?”皇上已極盡了溫和地問我,可我卻如被蠟油澆堵了鼻口,已悶頓到一句話都答不出——他說的每一句于我都是陌生,每一句我都想問他為什么,可我一句都還沒問出來,前殿已慌慌遣來黃門侍郎請他回去。氤氳中,我只見皇上垂眸低低嘆下口氣,終于將雙手從我頰邊放開,手指點水般揩過我眼下。轉身再去前殿之前,他最后輕拂我后頸道:“……清清,其實你知道,你已經信了?!?/br>【佰捌伍】我不知道我該信什么。也或然是八年待在御史臺,叫我永遠都知道我該信什么,也早已知道我該信什么,卻不敢去信。——皇上說我想錯了,是我二十年都想錯了。他說要反的人根本不是我國公府,而是定安侯府,是沈府……他說要反的人不是我爹,而是沈山山的爹,是我二十年來都想錯了。可若此事果真,那僅僅就是我自個兒想錯了嗎?又何嘗不是所有的人都由著我去想錯的?我此時坐在尚書房后院兒的石凳上,無措得像個沒手沒腳的廢人,沉抑到淚干語失、心似含鐵,只覺周身滿眼的綠樹繁花與青白天色恍如一瞬結成了剛硬的堅冰,又被這一忽如其來的真相霎時擊成了片片零落的碎泥……而那些在我腦子里長存的一道道過往——我少年的光景,我家,我父兄,我的沈山山——無論是笑鬧還是悲切的,無論是平和還是憤怒的,無論是沉穩(wěn)還是跌宕的……都盡數狠狠碾壓在那碎泥上,將那水白的細面兒立時碾滿了一滴滴的血。我停??粗噬媳秤暗那嘣讫堈孪г诶冉?,卻仿佛又看見他前日宣我入宮問責沈山山時坐在闌干后撒餌喂魚的模樣。那時我要走,他隔了碧塘看著我笑,又一時垂眸看腳下塘中簇頭的錦鯉競躍——如今料想起來,實則他從來不該是什么游手好閑的富貴公子,他也從未慷慨解囊布施善道。皇上是個皇上,是個神智沉穩(wěn)翻轉乾坤的皇上,他的好意是待我的,可他眼中看見的,除了我卻更是朝堂上風起云涌、權宦糾葛、黨羽起覆,他從來都很清楚,很清醒,很清明,他卻還是把我護在身后。我心底從來叫他皇上,可或然我從沒真將他當做過皇上。又或然我總是只將他當做了皇上,才叫我一直一直完完全全地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