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21
山求情,他絕不會不知,那他言下之意,竟是說他貴為皇叔長跪此處,是同我一樣兒的緣由,居然是要為了忤逆造反的沈山山求情。——沈山山要反的可是他家的皇權(quán),他又怎會還要顧念沈山山的性命?難道只是因他二人交好?可我卻從未知曉他二人間情誼有這般刻骨。小皇叔是個為著他齊家天下可拋卻骨rou手足的人,再深的情誼又怎么會念?他這樣的人,怎么會替沈山山求情?“——你有那么驚么?”小皇叔眼下掛著兩袋烏青,眨眼間雙目泛紅,自嘲似的望著我苦笑,“……說來還真荒唐,這事兒爺打心底兒膈應(yīng)了你這么多年,還當(dāng)你全都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可原來,你這傻子是壓根兒就沒瞧出來過?!?/br>“……瞧出來什么?”我愣愣地啞著喉嚨問小皇叔,可小皇叔卻是調(diào)過了頭去,木然冷嗤一聲,并沒答我。頓下這一言,我見他一時半會兒不再說話,便并不想同他耽擱,就抬腿又要往尚書房中去,可小皇叔卻是慢慢扶著地要站起來:“皇上既是不見我,便是根本不想聽人求情……換做是你,便更不可能見了?!?/br>我聞言扭頭看他,只見后頭宮人已快步將他扶起來,他站起來雙腿一個搖晃,卻也是咬著牙道:“清爺,你甭進(jìn)去了,他為這事兒被我煩了多日,昨兒還拿折子扔了我,你這一進(jìn)去更是要誅了他的心,還是算了吧……外頭亭山府跟沈府的人早歇了事兒被拿了,宮門已開,你不如陪爺去喝個酒,反正沈家舉家在審,就算是保不住了,那要去了也不是這一兩日的功夫……你想求情,往后日子還多著呢?!?/br>“那我爹是回了?……定安侯呢?”我郁然問小皇叔道,“沈山山他……現(xiàn)下怎樣了?”小皇叔嘆了口氣,皺起眉來:“你爹昨兒回的,也跟著梁大夫。這造反的事兒本就是梁大夫自個兒隱隱覺出不對才查了好些年,這去了驍騎營里稍稍一試探,結(jié)果卻扯出賬面上的事兒踩了亭山府的尾巴……亭山府心知敗露,這才忽而起兵,如今又知道你爹早出賣了他們,定安侯昨兒就一路破口大罵被架在你爹后頭押回來,幾十年交情算是徹底崩了?!毙』适逄鹗謥頉_我招了招,終于由我近前兩步撐在了我手上,艱難邁開一步,扯了扯嘴角道:“至于尋柟……”“按你們御史臺的規(guī)矩關(guān)了五日的人,你能沒見過是什么樣兒?……尋柟他從來是多雅致的人,可如今錦衣玉帶除了,上了鐐銬隔絕起來,蹲在班房里就是階下囚……”說到這兒他沉聲一哽,眉目中翻涌起絕然的不忍,卻還要向我玩笑一聲:“清爺,我勸你甭再去瞧他,不然見了他如今模樣……你該要再吐一回血?!?/br>【貳零陸】自打訊室里我咳血一倒,就將沈山山那最后一言停在個為難處,至今我還并不知要以如何臉面去瞧他,實則也就不消小皇叔來勸止。我打生下來就是個愛躲事兒的,如今這事兒到了正該躲的時候,我又怎可能還往沈山山那刀尖兒上撞。實話講來,沈山山如今或落魄或憔悴的什么樣兒,任小皇叔怎么說我都是想不出的,也從來不愿去想。沈山山他從小模樣兒就好,小時候是巴掌那么大的雪白包子臉上一雙溜黑的眼,頰上慣有兩抹嬰緋,生起氣來噘嘴兒瞪著我是虎頭虎腦怪可愛,又因著向來跟了他爹扎馬步、打晨拳,人就也虎,家里富貴得早,脾氣還特沖,連我招他他都敢揍我,要不是我力氣稍大些還掙得開,大概老早被他打成個歪臉的棗兒。是故從前還十分未要好時,我總攥著小拳頭砸沈山山,說他是小狼崽兒,他瞪起眼睛一拍我腦袋就說要把我揍成個小豬頭,這么吵吵鬧鬧一段兒日子,我倆玩兒得攏了,我就不再被他揍成豬頭,他卻成了我的小狼崽兒,時常被我領(lǐng)著去揍人。他眉目本端正,過些年漸長大了,還帶出些肖他爹的英氣,兼著開蒙早讀書多,脾性出落得勻了靜了,神氣竟又很文儒,算作是個極清俊的少年,慣常又愛穿荀蘭墨青的衫子,一身就好似截青竹似的奕奕,當(dāng)年穿街走巷時笑起來一回頭,常惹得一路姑娘都看直了眼,總在背后指著他叫喚玉人。多少年來,我遍看京中多少高門貴子,能同他一道兒相提起來說說的,還真沒幾個。后頭我們?nèi)氚嗔?,他待人愈發(fā)圓融溫和,處事兒時候又很能沉穩(wěn)冷峻下來,手腕兒也硬,不是輕易好惹,這便似初春生枝的垂柳瀝過一夜夜豐沛的雨,更充盈了身骨葉脈似的,入夏烈日炎炎時就化為一捧清靜的蔭,外頭瞧著一攏蔥郁,我時常被庇在下頭,也能覺著挺泰然。從小到大,沈山山總在我身邊兒,他是我的小包子小狼崽兒,也是我的竹子我的柳,我倆在一起那么多年,玩兒得那樣要好,我總以為我定然已足夠知曉他,足夠親近他,足夠看透他,可直到他爹那反一造下,卻像是一夢的黃粱撲灑了滿地,所有真相一剝落,我才發(fā)覺我根本就是只語冰的夏蟲。一切就像是層捧紗般的霧,而我是只行在山林卻自覺跑在大漠的駱駝,被那霧氣罩著面門捂住眼睛,根本看不清我爹的善和忠,也看不清我兄長二人的義和苦,看不清我國公府的辛酸不易,更看不清知交好友的瞞與愁。這一遭遭,好似往我背上摞起一根根的稻草,到頭來沈山山在訊室里說出最后那話,終于像是當(dāng)頭棒喝,也終于化作最后一根稻草碾在我背上,將我周身彌散的霧氣都鎮(zhèn)為了一口堵在心竅的血,叫我到底是一口鮮紅嗆了出來——我忽發(fā)覺,無論是沈山山他自個兒,他家中,還是方才知曉的他與小皇叔的種種或他在別處的面目,我竟從未真正解過,就連這多少年來他于我的心境,我竟也根本拿捏錯了。此時我與小皇叔坐在常去的那小酒樓里,唱詞的盲伎將竹節(jié)打過一響頓下,小皇叔緊鎖著眉眼往面前盞中倒了些酒,忽而道:“從前尋柟第一回入宮蹴鞠,并不是我第一回見他?!?/br>我抬頭去看小皇叔,只覺并不好聽他說起這些,可他要講,我又更不好止他。而他這事兒,大約除了我,也更是無人可說了。小皇叔說著就抬手端了酒一口干了,恨恨吐出口氣,慢慢道:“京中宮里,若只算好看的人,那好看的海了去,爺見得多了……那回甫見著尋柟皮相不錯,自然也不覺著怎樣……可后來,還是瞧這娃娃竟敢老從珩兒腳下?lián)屒?,才覺出幾分好笑,想著他膽子忒大,挺有氣性,這就留意了兩眼,有了個印象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