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到驚喜又刺激，外面的世界仿佛朝她開了半扇門，只要稍稍掙脫，就能擁有美好的未來。

    而阮檸，裹著單薄的外衣，在寒風(fēng)中瑟瑟顫抖著身體，表情卻堅韌又隱忍，一筆一劃地寫下兩個不算好看的大字——

    金，秋。

    好像有什么東西從黑暗中喚醒，隨即萌芽并發(fā)，破土而出，顫巍巍地在空中探出葉子，汲取泥土外燦爛的陽光。女孩終日籠罩的陰云在那一刻消失殆盡，眸子如清雨后的新筍，透亮，充滿著希望的光。

    以及無限的震撼。

    “真好啊?！?/br>
    徐可可發(fā)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影廳內(nèi)的所有人都在為阮檸所散發(fā)出來的耀眼的光芒而著迷，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

    “這個演技，真是了不得啊?！币粋€影評人忍不住說，“阮檸絕對是老天賞飯吃?！?/br>
    在場不乏一些挑剔的老影迷，阮檸卻憑借她那渾然天成的表現(xiàn)力將所有人的情緒都調(diào)動了起來，仿佛“金秋”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真實存在的人，她現(xiàn)在抓住了命運的一角，眼看就要逃脫出去。

    “我?guī)阕甙伞！蹦薪處熯@樣對她說到，眼里帶著憐惜，“這里不是你的歸宿，你可以去更遠的地方?！?/br>
    金秋會答應(yīng)嗎？她能擺脫這泥沼嗎？

    觀眾們期待著，不知為何心里卻隱隱懷揣著不安。而當(dāng)在河畔邊，丈夫怒氣騰騰的出現(xiàn)在所有人眼前。

    歡快的背景音樂突然在此刻戛然而止。

    觀眾們看著金秋尊嚴又再次當(dāng)著所有人面前破碎，紛紛不忍心地別過眼，好像這樣他們便不再是如同圍觀村民一般的冷漠看客。男教師面對危險時懦弱又退后的表現(xiàn)，讓人既憤怒，又感覺到了在意料之內(nèi)的悲哀。

    難道這就要結(jié)束了嗎。

    那樣美好的少女硬生生地被撕碎被毀滅，在男性強壯的體格面前似乎毫無抵抗的能力，兩股馬尾辮垂落在泥土地里，又被灰燼污染。

    最后化為黑色熏臭的破房里，那雙不甘的眼睛。

    她要逃出去。

    金秋突然萌生這樣一個想法，非常自然而然。就像從小被人馴服在籠中的象，某一天忽然發(fā)現(xiàn)牢籠的門鎖對它來說不再是那樣的高不可攀，只要用力去推開鐵桿，就能恢復(fù)自由。

    飼養(yǎng)員或許會心軟讓它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馴獸師就拿著長鞭時不時來肆虐發(fā)泄。

    于是金秋知道，與其指望別人的憐憫和幫助，不如自己置死地而后生去追逐。

    這場無聲的戰(zhàn)役，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于是當(dāng)婆婆慶祝自家兒子能重新站起，在村里大辦宴席，整個院子里只有她一個人時，金秋動了。

    她向外伸出那干扁又枯萎的手，幾日沒怎么進食的她在寒風(fēng)中仿佛隨時都能被吹走，可眼神又是鑲嵌了火一般，熊熊燃燒著，堅韌如不屈的松。

    她朝柴房的縫口投出細碎的石子，一次次希望又落空，直到咚地一聲，門外發(fā)出石頭撞擊膝蓋的音響。

    “金秋，是你嗎？”

    木門被人顫巍巍推開，隔著鐵鏈，金秋看到對方內(nèi)疚又懺悔的表情。

    “你知道出去的路吧。”

    金秋啞著聲，粗糲又干澀，像夾雜了沙粒似的刺耳，與之前借著月光朗讀課文時的甜美完全判若兩人。

    男教師愣住了。

    “你……你真的愿意出去？”他哆哆嗦嗦道。

    金秋沒有再說話。

    她像是山上漫天遍野的，普通又平凡的野草，毫不引人注意，被人隨意踩踏也不會心疼，有如未生。

    而當(dāng)她仰起頭，看向那一寸寸耀眼的陽光，隨之而來的風(fēng)吹拂過每一個角落，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她——

    你就是你，真真切切的活著。

    “我?guī)愠鋈ァ！?/br>
    像是贖罪一般，他終于下定決心，捏緊拳頭做出承諾。

    徐可可激動地咬了咬指甲，她看到金秋冷靜地開始籌劃，在皎潔的月光下 一遍又一遍地背誦著對方憑借記憶畫出來的簡陋地圖。她偷偷藏下每日丈夫送來餐食，以防路上的不時之需。而馴獸師昂起高傲的頭顱，高高在上地站在籠子外，不屑地等待她的臣服。

    而等到萬籟俱寂，周邊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如同在腦中無數(shù)次演練過的場景那樣，金秋拿出特意藏起來的瓷瓦，化刃撬開眼前的枷鎖。

    濃如墨的天空里偶爾夾著星星閃爍，金秋站在群山之頂，風(fēng)肆意地掛過，腳下清脆的草地嗦嗦作響，眼前望不到邊際的山脈，她終于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

    一切都是那么心曠神怡。徐可可仿佛也立在小山坡上，張開手臂，夜深的寒露包裹著她的肌膚，透涼又愜意，耳邊是影廳內(nèi)觀眾們發(fā)出的長嘆。

    接下來的鏡頭顯得格外浪漫。群山環(huán)繞之間，年輕的男女穿梭在蔥綠的樹叢，布料淅淅索索地擦過鋒利的樹枝，背后濃密的陰云卻悄然而來。

    好像有人在追著她。金秋隱隱約約聽見后面?zhèn)鱽砹四_步聲，而前方的帶路人卻漸漸停下腳步，在一片陡坡前駐足。

    “金秋，我們到了?！蹦薪處煔獯跤醯卣f，原本臉上的溫文爾雅突然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這里的風(fēng)景很美，對吧?！?/br>
    雷聲轟地而落，風(fēng)雨欲來。

    “臥槽，他居然是壞人？？？”

    看到對方步步逼近，徐可可冒出一身冷汗。她忍不住全身發(fā)顫，座位也跟著抖動。

    奇妙的是，在這樣壓抑的場景下，鄰座的女生突然轉(zhuǎn)過頭，漆黑里的空間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感受到她關(guān)切的眼神，徐可可的心就這樣安定下來。

    然而馬上她就再也沒辦法淡定了，丈夫帶著村民們氣勢洶洶地追殺過來，婆婆扯著嗓門大喊“不要臉”“浸豬籠”，母親面上掛不住只覺丟臉，想沖上前把“賠錢貨”好好教育一番。這場鬧劇格外的讓人沉重，所有觀眾都靜靜地沉默，抽痛又疏離地觀看著，恍然間，他們好像就是那個金秋。

    “我恨不得從來沒有生下你！”

    耳邊是母親歇斯底里的怒吼，徐可可清楚地看見阮檸的突然淺淺地笑了一下，她滿身泥濘和狼狽，好像是在無聲地嘲弄。

    這個表情激怒了的場上的群眾。不知道是誰伸出了手，下一秒，少女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般向后墜落，單薄的身子極速在坡間翻滾，沾染上滿地的污泥。她停落至山間平地，暴雨驟然降下，鏡頭定格在金秋指尖盛開的花。

    影廳內(nèi)陷入了黑暗。

    “如果有來生，我要做一棵樹。”

    阮檸淡淡的嗓音從遠方縹緲地傳來，仿佛又回到了金秋剛開始識字背詩的時候。

    那天，微風(fēng)拂過翠綠色的草地，陽光正好。

    徐可可不知道為什么，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接過了鄰座女孩遞來的紙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