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的不一樣，他就會反復(fù)地糾錯，讓鏡頭一次次地重來。不說別的，顧陽最多的情況下，一個鏡頭拍了二十遍。

為了電影的精彩，這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可是許安并不滿意，他似乎，似乎總在思考一些事，尤其是在看顧陽的時候。

顧陽的演技，那是一路都沒怎么受過質(zhì)疑的，他就是那種出名的“我知道他有點細(xì)節(jié)瑕疵可這他媽完全不是問題”。他最為人所贊頌的地方，就在于角色的還原度，沒錯，顧陽一出場，大家都會被他說服，覺得這個角色，就該是這樣。

可許安不滿意。

現(xiàn)在的進(jìn)度，已經(jīng)拍到了時佩璞答應(yīng)了布爾西科的追求，以東方女性的含蓄為借口蒙蔽著他，在歡好的時候關(guān)燈，不脫衣，以便隱藏性別。每次都這樣之后，布爾西科也不由心生疑竇，懷疑他的用意。

那天，時佩璞對著鏡子，打量著他自己的面孔，在長時間的偽裝之后，他越來越有女相，也越來越像個女人了。

“也許……我本來就是個女人，誰說不是呢，男人和女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顧陽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冷漠而奇特，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其他的事情，鏡頭照在他的臉上，把他顫動的睫毛照得一清二楚。

“cut——！”

許安說，他盯著顧陽看了好一會兒，走到他面前說：“我們需要談?wù)??！?/br>
顧陽抬頭望了他一會，他的狀態(tài)還沒有清醒過來，過了好久，才點了點頭。

他們一同走出了片場，去了酒店，許安點了一杯牛奶，一份面包給他，說：“你得吃點東西，你又瘦了?！?/br>
確實，這部電影開拍到現(xiàn)在，青年瘦了起碼十斤，他每次拍電影都是一次減重，這點，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謝謝您?！?/br>
“沒事?！痹S安說，斟酌了一下語氣：“我叫你出來，是因為我覺得，你在表演上……有一些可以改進(jìn)的地方?！?/br>
青年望著他，眼瞳里閃現(xiàn)了一些驚訝。

這位導(dǎo)演的語氣，結(jié)合他的神態(tài)來看，顯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可以改進(jìn)”這種委婉的意思，考慮到在片場反復(fù)的拍攝。到目前為止，許安是第一個覺得他的表演不符合預(yù)期的人，以往，無論是浪蕩任性如衛(wèi)余，挑剔苛刻如老亞索，甚至是百老匯那群老頑固，都沒有在還原度這一點上對顧陽提出過任何質(zhì)疑，所以他現(xiàn)在聽見了，就有些驚訝。

不過，不是生氣，對于這一塊，他一直是很虛心的。

“您認(rèn)為呢？”

“我認(rèn)為，這要從表演派別開始說起?！?/br>
“你的表演派別，應(yīng)該是體驗派，你和方法派的布特恩不同，體驗派本來就容易深入角色出不來，何況，你有意的加深了這一點?！?/br>
體驗派，表現(xiàn)派，方法派，堪稱表演技法三大流派，前兩者的共同點是融入角色，真情實感，后者是靠一些技巧，一些道具來向觀眾證明角色的心情和存在。相對來說，前兩者的表現(xiàn)一般都更真情實感，演員也更容易迷失。特別是體驗派，演員在表演結(jié)束之后，很難從角色中脫離。

“說實話，你的融入程度確實令我十分驚訝，我見過衛(wèi)余，就這一點溝通過。他對你的評價是，你能傾聽角色內(nèi)心的聲音，能和他們達(dá)成心靈的連接。在百老匯，你也證明了這一點，莎樂美從你身上復(fù)生，夜鶯張開了雙翼，可以說，你是我到目前為止見過的最好的角色還原者。”

“是的?！鳖欔栒f：“我能聽到他們的聲音，通常，我會將他們想象成我的朋友并請求他們降臨我的身體，他們也都給予了我回應(yīng)?！?/br>
“這大概就是問題所在。”許安說，他前傾身體，看著他的眼睛：“來，告訴我，現(xiàn)在和我說話的人是誰？”

“……顧陽?！?/br>
“剛剛表演的人是誰？”

“時佩璞。”

“他現(xiàn)在還在你的身體里嗎？”

“對?！?/br>
顧陽說，忽然打了個顫栗，他說，他一直都在。

“你之前的幾個角色，其實也有這樣的問題，只是你的分寸把握的很好，所以無傷大雅，可是，現(xiàn)在不同，你知道為什么阿明能讓你拿下戛納獎杯嗎？明明大家都看得出來，你是本色出演，可為什么評委都把那一票投給了你？為什么我也贊許你的演技？因為當(dāng)時，你做到了一件非?？少F的事。”

青年睜大了眼睛，牢牢盯著他，等待著這個得過兩次奧斯卡的大導(dǎo)演為他解惑，對方也確實沒有令他失望。

“交流?！痹S安干脆地揭曉了答案：“你們做到了心靈上的交流?！?/br>
顧陽吸了一口氣，僵直了背脊。

“在的表演中，你是你，阿明是阿明，可你們水rujiao融，互相支撐，你聽見了他的聲音，他也給了你反饋，我們都知道，是你，演繹出了這個角色，這一點實在難得可貴。因為這種交流是雙向的，少了你不行，少了阿明也不行。作為演員，這是非常，非常好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做到這一點，可是當(dāng)時只有十七歲的你，一個新人，竟然達(dá)到了這個境界，所以我們都認(rèn)可你的表現(xiàn)，認(rèn)為你有資格成為影帝?！?/br>
“可是，在之后的表演中，你在逐漸失去這個特點，你的角色還原度越來越高了，但角色對你的侵占力度也越來越大了，時佩璞和你，完完全全就是兩個人，在表演的時候，你給我的感覺，就是他強行占據(jù)了你的身體，把你弄得遍體鱗傷，你完全沒有自己的意識了，就讓他在那里說話，這樣不對?！?/br>
“演員和角色，是相輔相成的，少了一方都不行，不可以，你得保存你自己，讓你，來引領(lǐng)他，在你聽到他說話的同時，他也要聽到你說話，這樣，才能有好的表演。你不能說，把一切都交給他，就由著他來占有你，那你在哪兒呢？演員，是演員啊，你是一個演員，你能控制你的角色?！?/br>
“保留自己，傾聽聲音，相互交流?！痹S安輕聲說：“這才是合理的表演方法，你聽懂了嗎？”

在他說話的整個過程中，顧陽就張著口，茫然地盯著他看，這位奧斯卡導(dǎo)演的提示，讓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個樣子……

他忽然意識到，在一次次的表演中，他是不是也開始封閉內(nèi)心，只是拼命地去幻想對方，呼喚對方降臨，卻沒有告訴他們，他到底是怎么想，準(zhǔn)備怎么做，他想要如何表現(xiàn)，如何去演繹。

這是不對的，可他在今天之前，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

“OK，我想你聽明白了?！痹S安說著，摸了摸他的頭，這個老紳士露出了慈愛的神情，對顧陽說：“給你放一個星期假，回去休息一下，把問題解決了再回來，可以嗎？”

“……好的。”顧陽說，猛然眨了一下眼睛：“我不會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