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口上傳來凄厲的一聲“將軍！”便慢慢歸于平靜。

黑夜里，一朵煙花悄然綻放，其他兵將轉(zhuǎn)向煙花盛開的方向，眼中俱是擔(dān)憂。

李碌安隨著張武往下墜去，因?yàn)閺埼湟稽c(diǎn)意識也無，墜落的速度更加快，他的長劍一路往下刮擦著石縫，卻還是墜個不停。

唯一慶幸的便是，這似乎是個斷崖，除了石頭，并無大樹。

終于勉強(qiáng)停住的時候，李碌安雙手雙腳都十分酸軟了，腳下終于踏到了實(shí)物，他一時有些恍惚。

隱約中才發(fā)現(xiàn)是一塊突出來的大石頭，他將張武扔了過去，自己癱倒在地。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摸自己腰間的藥，遞給張武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張武的身子似乎有些冷得可怕了。

他往下摸張武的傷口，盯著他的心口，有些恍惚。

他馬革裹尸十多年，從未這么害怕人死過。

給張武心口撒藥的時候，他的手抖得厲害，這么多年，這是第一回。

因?yàn)樗?，這事他跟周衡解釋不清了，倘若張武當(dāng)真死了，周衡一定是會恨他的。

他縱然欺負(fù)了那個人那么多年，卻也不希望，在這些事接近結(jié)局的時候，讓這個人來恨他，況且若是沒有了張武，周衡是不是就會對他一點(diǎn)情面都不留？

他伸手去摸張武的脈，脈象十分微弱，接近于無。

李碌安扔了手中的藥瓶子，忽然咧嘴笑了。

大抵，這便是命了。

吳尋領(lǐng)著人找到兩個人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日晨起了，張武涼透了，李碌安昏迷不醒。

軍醫(yī)對著眾人搖頭，眼中血絲滿布，帶著十足的悲痛。

張武死了，在一個荒涼的夜里。

周衡知道消息的時候，正和王德全在御書房里臨帖，他臨的是王羲之的，將將寫到“群賢畢至”四個字的時候，便有人來報了這個消息。

周衡手中的筆頹然掉落，暈的紙上烏黑一片，和他煞白的臉相對，王德全急忙跪地，“皇上，保重龍體，節(jié)哀啊！”

地上跪著的兩個人不住地瑟瑟發(fā)抖，周衡很久都未說話，他伸手將王羲之的帖子卷了起來，聲音沙啞而干澀道：“宣永安王?！?/br>
王德全抬頭瞧了他一眼，便遵旨道：“奴才遵旨。”

人都退了出去，周衡坐在桌前發(fā)愣。

他忽然想起來，王羲之的這張?zhí)铀坪踹€是他十三歲生辰的時候，張武送的。

張武說，總希望有朝一日，能曲水流觴，雙肩并騎，在江湖上走一遭，在大漠里看夕陽，在小橋上看煙雨。

他那時候也向往，甚至覺得，未來的日子便該是這樣自由灑脫，美好縱容的。

后來，一個皇位一切都變了。

他從前愛耍小脾氣，愛哭愛撒嬌，因?yàn)橹苎軒退帐盃€攤子，張武幫他挨板子。

那些小時候的日子，在后來成為了他忍辱負(fù)重的所有原因。

他總以為這些日子總會過去，往后風(fēng)光尚好，來日方長。

他確實(shí)有所動搖，可現(xiàn)下的李碌安徹底讓他死了心，若說那些大臣得性命可以罔顧，那么張武的是絕對不可以的。

周衍推門的時候，被他的樣子嚇到了，他從大宛回來不久，同周衡說了大宛的情況后，還未來得及歇息，便又被周衡召進(jìn)了宮。

周衡臉色慘白，握著茶杯的手不斷地微微抖動，周衍瞧了他許久才問，“怎么了？”

他在屋子里休息，睡得迷糊被召進(jìn)了宮，什么都不知道。

周衡嘴巴張合許久，才開口道：“張武……”

“要回來了？”周衍問道，“你的臉色不對，他受傷了？還是說……”

周衍一頓，隔了會兒才道：“他殺了李碌安？”

周衡終于端不住手中的杯子，茶杯倒在桌子上，水跡四散開來，伴著他低低的聲音，“張武……死了?！?/br>
第三十二章：

周衍似乎沒有聽清楚一樣，他走了兩步走到周恒面前道：“皇上，你說了什么，再說一回。”

周衡低垂著眸子，眼眶通紅，再次重復(fù)道：“張武，死了?！?/br>
周衍忽然伸手抓住周衡的領(lǐng)子，周衡抬起眼皮看他，看著周衍驟然間紅了的眼眶，和滿臉的難以置信，頓了很久才說：“對不住，這回，是朕錯了?！?/br>
周衍目呲欲裂，“你再說一回，他怎么了？”

周衡沒有再吭聲。

周衍頓了許久，才斷斷續(xù)續(xù)地笑著放開他，笑夠了轉(zhuǎn)了個身子抹了把臉道：“周衡，我很久沒有這么叫過你了，你確實(shí)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張武他可能真的看錯了人，你既然這么喜歡李將軍，那我還這么費(fèi)力做什么？我們都這么費(fèi)盡心思的做什么？??？”

他猛然扭頭看著周衡，通紅的雙眼中帶著些周衡有些陌生的暴躁和仇恨。

周衡隔了很久說：“朕……我沒有喜歡李將軍，這個仇我一定會報?！?/br>
周衍哼笑一聲，“罷了吧，您現(xiàn)在是皇上，這事不敢勞煩您，同張武交好這么久，這個仇絕不假手于人?！?/br>
他轉(zhuǎn)身欲走，卻被周衡喝住，“周衍，朕從來敬你是哥哥，你可莫要忘記了，你府上還有宋大人和孩子，你若是沖動，這事死的便不是張武一個人了！”

周衍隔了很久才慢慢轉(zhuǎn)過身來道：“皇上，您這是在威脅我？”

周衡一愣，“算是。”

周衍哼笑，“那您有什么事要吩咐臣的嗎？若是沒有，臣還得替兄弟去收尸?！?/br>
周衡沒來由的胸口一痛，他猛然彎腰捂住胸口，周衍見他臉色越來越白，忽然間變了臉，急忙喊了王德全去叫御醫(yī)，周衡卻緊緊抓住他的衣袖道：“丞相……動手……”

周衍看著他痛苦的模樣，眉頭皺得厲害道：“你別著急，我知道了?！?/br>
御醫(yī)很快趕來，說是急火攻心，開了藥，周衡睡了，周衍才出了御書房。

他徑自奔向了沈府，進(jìn)門的時候，沈醉說沈煥生在后院，他推開后院的門的時候，沈煥生正不知道在因?yàn)槭裁窗l(fā)脾氣，顧長淮跪在他腳邊，衣服上斬了血跡。

周衍臉色憔悴，眼珠帶血，沈煥生對上他的目光的時候，先是一震，隨后才問，“怎么了？”

“張武死了?！?/br>
張武戰(zhàn)死，馬革裹尸還。

這事迅速在京城傳了開來，同時云南王兵敗，被斬殺于山野，云南安定，李將軍不日將還。

有人歡呼終于不用打仗了，有人仍舊擔(dān)憂李將軍功績又高，怕是朝堂上的清官又該遭難了。

張文回了張府，張侍郎受不住打擊，纏綿病榻，張夫人夜夜流淚，哭腫了雙眼。

周衡去張府的時候，張武還未回來，張侍郎勉強(qiáng)行了禮，又說了欲告老還鄉(xiāng)的意愿，周衡自然應(yīng)下，他能做的也只有再安慰幾句了。

張武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