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仁殿時正逢楚潓午睡，因急著趕往禮部，便囑咐楚潓身旁的管事姑姑云瑯代為晉見。

韓墨年老，云瑯待他十分客氣。將他安置在偏殿中奉了茶點，云瑯謙和笑道?！疤笳谖缢?，等她醒了我便引你前去?！?/br>
從袖袋里掏出一個小小錦囊，韓墨低垂著眉眼將它送到女子面前?！皠跓┕霉??！?/br>
云瑯也不推辭，福了一福便轉(zhuǎn)身離開，只留下三兩個低等宮人靜默站著。

韓墨閉了眼，氣定神閑的撫摸著雪白的胡須。煙灰色的長衣纖塵不染，古稀老者有如仙人，莫名給這宮室罩上祥瑞之氣。

許是心情放松，楚潓這幾日午覺睡得比平常好了許多。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喚了宮人服侍起身，喝過一盞參湯，云瑯附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她微微頜首，便有宮人去偏殿帶了韓墨來。

韓墨正欲跪下行冗長的叩拜，便聽見金座上的楚潓漫聲道?！跋壬隁q已大，就不必行那些虛禮了?！?/br>
“謝太后?！奔词共挥眯泄虬荻Y，韓墨仍端正躬身拜了一拜。

楚潓命宮女端了椅子放到殿下?！跋壬堊f話?！贝n墨斂衣坐了說道，“聽家兄說先生醫(yī)術十分了得。哀家這幾日睡得不太安穩(wěn)，吃了好些藥都不管用?！?/br>
韓墨微微欠身，“中醫(yī)所謂望聞問切，太后眼眶下有些青黑，還要等號脈之后才能定奪。”

“那是自然，就麻煩先生再診一診了?！背屍鹆松?，扶著姑姑的手下了金座。韓墨身后的宮人接過他的藥箱，恭敬地跟在身后。

韓墨眼中眸光一線，前面女人的衣飾妝容華貴，卻絲毫掩飾不住內(nèi)里散發(fā)出來的頹然顏色。

萬病皆從心起，若不徹底放下，縱是華佗在世，也是不能。

掐絲琺瑯雙鶴香爐中煙氣裊裊，孟峣緩緩擱了筆，華堇將冷熱適宜的茶水遞到他手中低聲說道。“陛下，韓先生已經(jīng)去了慈仁殿?！?/br>
孟峣點了點頭，溫潤的茶水微沾唇瓣?！爸蝗請筮^一回便可，師父自有打算。”

華堇答應一聲，接過他手上的茶盞躬身退開。御案上奏折厚厚一疊，多是催促充盈后宮之事，讓他先行考慮京中官宦族內(nèi)適齡女子，以免耽誤皇嗣大事。

孟峣冷冷一笑，拂開那些奏折拿過一張謝公箋。淺云的顏色，如同碧空中一抹最柔軟的所在，讓他的心情明媚起來。

女子默默放下握了許久的茶盞，將坐在一旁的垂髫童子攏到身邊?！靶《！彼龘P聲一喚，音調(diào)如垂柳柳絲清麗動人?！叭グ涯銈冋乒裾垇??！?/br>
“娘子可是有什么不合意的？掌柜的正忙，娘子同我說是一樣的?！奔珙^搭著白布巾的小二笑容滿面的湊上前。

女子皺皺眉，牽著孩童站起身?！拔艺f的話，你沒

有聽見么？”

小二并非沒有見過難纏的客人，女子進來后只點了簡單的茶飯吃了，便沉默坐了好久。身邊孩童拿著一個九連環(huán)玩著，不哭不鬧十分乖巧。小二心想她不過是囊中羞澀不好開口，便嘻嘻笑說。“這飯也不值幾個錢，就算小的請娘子的?！?/br>
女子面上先是一紅，隨即咬著牙低聲冷笑。“你真當打發(fā)要飯的？”她聲音本來秀麗，此時含了怒意說出，便像柳絲根莖強韌不易折斷?！懊荜枠且灿心氵@樣不懂眼色的人?！彼⒌蜕碜樱瑥男⊥i上摘下一塊玉佩送到小二眼前。

玉佩由全黑墨玉雕琢而成，黑如純漆細如羊脂。識貨的人一眼便知不是凡物，女子手掌一合收回玉佩。“龍生九子，三子嘲風②?！?/br>
她聲音雖不大，卻如鼓槌敲得小二心中怦怦直跳。“娘子請隨我來。”

將玉佩重新戴回童子頸上，女子為他攏攏散開的衣襟，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澳蟽?，我們?nèi)ヒ姷！?/br>
木樨正在房中捧了醫(yī)書默誦，一陣叩門聲急促響起。木樨連忙應了，還沒等開口便被老宋拉著到二樓中一處雅室。守在門口的小廝見是他來，推開房門躬身退了開去。

女子原本低頭逗著抱在懷里的小童，聽見門聲響動便慌忙抬眼。見是陌生男子，原本盈滿眉間的笑意迅速消散?！罢乒襁@是何意。”

木樨含笑看她。女子看似雙十年華，容貌雖不是極美卻自有靈氣。霜色衣裙沾染些許灰塵卻不破舊，一頭青絲盤成發(fā)髻，只簪一支渾圓銀簪。

“這是九公子，娘子可將事情說給他聽。”老宋在木樨耳邊低語幾句，笑著對女子說道。

“我只找蘇公子。”態(tài)度十分不善，顯然不滿老宋帶了外人前來。“旁的人我都信不過?！?/br>
木樨上前幾步，見那小童從女子身上下來，扯著她的衣袖躲到身后，只拿烏溜溜的眼睛上下看他?！肮媚锶舨辉刚f，在下也不勉強。蘇公子有事外出現(xiàn)不在樓內(nèi)，姑娘可稍坐等他回來?！闭f罷向著女子身后的小人兒。

一身銀紅小襖，繡蝙蝠團團。還未梳起的垂發(fā)軟軟搭在兩肩，紅潤小巧的嘴唇，滿月般的面龐上一雙眸子眼角微翹，眼睛眨動時睫毛如鴉翅輕展。還未長成便自有風韻，木樨細細瞧著，越發(fā)覺得小童眉眼像極某人。

女子見他眼神毫不避諱，忙將小童往身后藏了一些?！叭绱吮阒x過公子?！彼⒏Ａ烁Ｉ碜樱爸皇沁€煩公子陪我稍坐?！?/br>
小童起先有些怕生，但見木樨拿了他扔在桌上的九連環(huán)翻來覆去不得其法，便大著膽子到他身邊教他。女子本想出聲阻止，看這一大一小玩得不亦樂乎，便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不再說話。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廊上傳來穩(wěn)健的腳步聲，漸漸停在雅室

門口。

還未等木樨起身，原本看著窗外的女子猛然回頭步伐踉蹌地沖到門前拉開門。

門前站著的正是剛剛回來的蘇嵐，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女子便一頭扎進他的懷里，細長的手指死死抓著他的衣衫。

女子投懷送抱嚇得蘇嵐不輕，抬眼一看木樨竟在房內(nèi)。他想要出聲喊木樨的名字，懷中女子卻哽咽著哭喊起來。

“蘇公子，奴婢找你找得你好苦。”

木樨下巴險些掉在地上，見蘇嵐一臉哭笑不得，便帶了意味不明的表情環(huán)臂站在原地。

帶著孩子上京尋親，這風流債真是了得。

作者有話要說：垂髫：髫（tiáo）古時兒童不束發(fā)，頭發(fā)下垂，因以“垂髫”指三四歲至八九歲的兒童。

謝公箋：宋代名紙，又名十色箋，為宋初謝景初（1019-1084）創(chuàng)制。在歷史上與唐代的“薛濤箋”齊名。這種紙色彩艷麗新奇，雅致有趣。有十色：深紅、粉紅、杏紅、明黃、深青、深綠、淺綠、銅綠、淺云。楊文公億載韓浦寄弟詩云：‘十樣蠻箋山益州，寄來新自浣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