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人保護(hù)地滴水不漏。說什么大人小孩，因為是小孩，所以怎樣。

狄初不懂，祁凌不懂，包括溫如水和祁遲也不太懂。

如果僅僅因為是小孩，所以很多事都可以不必做嗎，因為年齡不夠，所以很多事都能推卸責(zé)任嗎？

在該成長的年紀(jì)，受到全方位保護(hù)，在該擔(dān)當(dāng)?shù)哪昙o(jì)，成了縮頭烏龜。

這樣的成長，真的是有益的嗎。

而要說不幸，他們四人總是超乎同齡人的自我照顧能力，也是只有在極缺乏父母關(guān)懷的情況下，才能造就的。

祁遲知道需要買些什么，祁凌知道住院需要什么。因為在前十幾年父母缺席的日子里，他們哥倆總是在對方生病時，這樣互相扶持著一步步走下去。

狄初知道不能慌，溫如水知道不能制造麻煩。因為他們享受過父母的零星關(guān)愛，又被拋棄，懂得親人別離會面臨更大的痛苦。

既然現(xiàn)在還沒結(jié)果，那就不能怕。

怕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只有面對。

奶奶暫時脫離生命危險，病因是由高血壓引起的小腦出血。幸好出血面積不大，搶救及時。但溫瓊芳年齡過大，危險期較長，進(jìn)了重癥監(jiān)護(hù)室。

狄初背著溫如水問過醫(yī)生，患者年齡大，危險期還沒過，仍要做好心理準(zhǔn)備。

他沒有告訴溫如水，只是叫她趕緊回家休息，第二天乖乖去上學(xué)。

誰來照顧溫瓊芳，成了最大的問題。

溫瓊芳昏迷了兩天，狄初不敢大意，與祁凌輪流守護(hù)。但這么下去也不是辦法，離高考時間越來越近，狄初哪怕一天也耽誤不起。

祁凌把狄初拖到走廊上商量：“初，你回去上課，我來照顧奶奶。”

狄初搖搖頭，不答應(yīng)：“如果還需要做手術(shù)，需要親屬簽字的時候，我不在，很容易耽誤奶奶病情。而且……”

狄初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嘆口氣：“而且，就算你作為我的鐵哥們兒，也沒理由一直守在這里。名不正，言不順?！?/br>
往往一個問題，會引發(fā)一連串問題。

比如他倆談戀愛的事，一開始就不敢告訴溫瓊芳，那么到了現(xiàn)在，更沒有機(jī)會坦白。溫瓊芳受不起任何刺激。

那祁凌留在這里，一兩天還好，時間長了怎么解釋。溫瓊芳再喜歡祁凌，也只是把他當(dāng)作自己孫子的好朋友，一個懂事的晚輩來看待。

說到底，在溫瓊芳這兒，祁凌依然是個“外人”。

讓外人照顧自己，誰也不愿意。

祁凌知道，他也犯難，他想幫狄初分?jǐn)?，卻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祁凌靠著墻，手指在瓷磚上劃拉：“要不……我守白天，你守晚上？”

“有區(qū)別嗎？”狄初說，熬了幾天，眼球里盡是紅絲，蛛網(wǎng)在膜上橫裂，看得人心慌。

祁凌知道這是毫無意義的，狄初現(xiàn)在不僅需要好好休息，還需要心無旁騖。

但溫瓊芳躺在這里，門口寫著重癥監(jiān)護(hù)。

狄初能安心嗎，不能。

“那要不然，你和如水換著來？”祁凌試探地問了一句。

“不行！”狄初想都沒想，立馬否定，“她要參加中考，她……”

“那你就不需要參加高考？！如水前途重要，你的前途不重要？！”祁凌攔腰截斷，根本不給狄初說完的機(jī)會。

他知道自己語氣帶著火，從兩人相熟開始壓抑的問題終于在這一朝爆發(fā)。

你狄初憑什么要去當(dāng)圣母？！

溫如水的前途比你重要？

狄初也在冒火，這生活都是些什么瞎幾把玩意！這個節(jié)骨眼了你祁凌還跟我吵架？！

“我就愿意！”狄初梗著脖子回道，“我就這么一個meimei！我就這么一個奶奶！我為她們犧牲怎么了？我就一輩子在這兒陪著怎么了！”

“你愿意？你愿意你有沒有問過我愿不愿意？！你向著她們，我向著誰？我向著你我有錯嗎我？！”

“我沒說你有錯，祁凌你能不能成熟點？這個點上說什么前途？”

“我看是你不清醒！”祁凌咬著牙，真他媽想把狄初腦子掰開，看看這蠢貨腦水里都是些什么，“你一輩子留在這兒你就毀了！你留在這兒我怎么辦？溫如水她能考上，我們都知道！那你呢，你考不上怎么辦？”

“考不考得上我現(xiàn)在都走不了，你沒看清楚形式么？”

祁凌冷笑著問：“那我怎么辦？”

“你走啊?！钡页跽f，當(dāng)人處于極度煩躁，思緒如麻，事件不受自己控制時，你會發(fā)現(xiàn)你說出的話，違心也好真心也罷，全然不過腦子。

狄初像是找到了底氣：“你走啊，你去追逐你的生活！我又沒攔著你?！?/br>
祁凌如當(dāng)頭一棒，聽到這句話時，腦子里嗡嗡作響。眼前有如一片金花閃過，然后是一段又一段的黑影與白色碎片切換。

有低血糖或貧血的人應(yīng)該能懂這種感覺，當(dāng)你蹲久了再站起來時，眼前一黑。嚴(yán)重者手腳會突然麻木，后腦勺沉得厲害，接著你有點耳鳴，像是感知不到四周的事物。

祁凌站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久，他緩緩搖了搖頭。確定剛才聽到的那句話，是真實存在過。

他有些矯情地捂了一下胸口，問：“狄初，你他媽給我說清楚，什么叫，讓我走。”

狄初驚覺話說得有點過，但他無法否認(rèn)這是真心話。

小腦出血，即使現(xiàn)在好了，以后也會有一系列后遺癥。比如記憶力衰退，嚴(yán)重影響睡眠，行動遲緩等。

溫瓊芳就算出院，此后也離不開人照顧。

自己走不了，也要綁著祁凌不離開？

狄初做不到。

所以他講了真話：“畢業(yè)了，你該回N市就回，你還有樂隊這個責(zé)任在身上。”

“你，趕，我，走？”祁凌一字一頓，聲音有些顫。他在墻上撐了一下，免得自己腿軟。

狄初嘆口氣：“不是趕，如水考到市里，祁遲肯定也會去。你就回去，幫我在那邊，照顧一下如水，行吧？”

“那我們怎么辦?！逼盍枵f。

狄初不是圣母，可這種情況下，逼也得把自己逼成圣母：“我們，先異地吧。不是還有幾十天才畢業(yè)么，以后的事，再說吧。”

“我不同意！”祁凌吼了一嗓子，狄初愿意犧牲奉獻(xiàn)，愿意浪費自己，有沒有問過他的意思？

“狄初我告訴你！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用嗎？！這是我奶奶！這是我的家！”

“那我呢！我就不是你的家了嗎?。俊逼盍杵^臉，不敢正視狄初的眼睛，他滾動了一下喉結(jié)，眼睛酸痛地厲害。

你才說好，才說好要帶我回家。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撿到我，又把我扔了。

你前不久才拉著我的手，說一起回家。

為什么，為什么轉(zhuǎn)眼你就讓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