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突然被搭住，他低頭銜走，微凉的唇不經(jīng)意擦過她指尖。

    她如遇針刺，極快縮回手，看向別處。

    可男人傾身一瞬的畫面卻嵌進(jìn)她神思，哇嗚他好生俊朗啊。走了一路，都沒見到有比他更高大好看的男兒了，金相玉質(zhì)不過如此吧。

    方行簡將那片酥黃獨(dú)仔細(xì)品味一番，才道：“不知何故，用料都一樣，卻比我過去吃的都好吃?！?/br>
    玄龜抿了抿唇，又扼制不住上翹。

    行人都在看他們。

    她套著他臟兮兮的寬大外袍，他只一身白色中衣，是有些怪異。

    方行簡領(lǐng)她去了成衣鋪，自己隨意選了件湖藍(lán)長衫，但遣老板娘給她尋套合身衣裙，緞料好的。

    老板娘笑著應(yīng)允，捉住小姑娘進(jìn)去更衣。

    除了方行簡，世間一切對玄龜而言都是生疏之物，她無法安之若素。

    玄龜懼怕回眼，形色央求。他淡笑撫慰：“別怕，就是給你換身衣裳?！?/br>
    他焦灼地等了會(huì)，老板娘領(lǐng)她出來了，還未見人，就聽女人尖聲：“你家小娘子打哪騙來的呀——對穿衣一竅不通，卻跟仙女兒一樣。”

    方行簡轉(zhuǎn)眼，再難移目。

    她一襲嫣紅羅裙，似輕云出岫。山花成了精，其間一朵剛巧墜來此處。

    她局促立著，一時(shí)難以適應(yīng)。

    他腦中被她光芒耀得晝白，滿腹墨水在一刻間煙消云散，只得詞窮道：“好看?！?/br>
    少女緊攥著裙擺，半垂著眉，拘謹(jǐn)扭捏到極點(diǎn)。

    方行簡勾唇，也不知自己為何要笑。

    付完錢，他們并排走出門去。

    方行簡找到此地碼頭，只問去汴京的水路要多久。

    船夫道一天一夜即可。

    他吁了口氣，放下心來，回頭看頭一回穿成這樣一路上都走得別別扭扭的小姑娘：“可惜我箱籠都在原先那艘船上，書沒了便罷，就是還得再備筆墨紙硯?！?/br>
    女孩跟著他跑了一下午，也蹭了不少小吃，口味各異，但都很好吃。

    是夜，他們找了間客棧歇腳。

    方行簡訂了兩間廂房，安頓好她，他特意叮囑：“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等門一關(guān)，玄龜立馬在房內(nèi)東摸西摸，跳上跳下，對人類的所有物品都無比新奇。

    她瞥見一面銅鏡。

    她一步步走近，里邊人影綽約，裙袂浮動(dòng)，是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她想起方行簡驚愕的眼神，以及他的那句傻乎乎，木訥訥的“好看”，不禁掩嘴嗤嗤笑了半晌。

    她躺到床上，回顧著今日一切，恍若一夢，還是好夢美夢，她沉湎其間，不想醒來。

    她回憶著男人與她說過的每個(gè)字，每段話，視若珍寶。

    碼頭邊，他講什么來著，說他有什么東西還落在原先那艘船上。

    玄龜豁然起身，蹦下床，竄去隔壁敲他房門。

    里面人也沒問是誰，就開了門。他似乎已經(jīng)歇下，只合一身雪白中衣，頭發(fā)流云一般披在肩后。

    庭院里月如積水，異常靜謐，偶有蟲鳴。

    她愣了一下，問他：“你要睡了嗎？”

    方行簡：“還沒?！?/br>
    “你是不是有東西還在船上？”

    他頷首。

    “我?guī)闳ト。彼器镆恍Γ骸澳阆氩幌雸?bào)仇？想不想嚇嚇?biāo)麄?？?/br>
    “嗯？”

    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已經(jīng)被拽住，往院外狂奔。她手勁竟這么大，堪比十牛拉車，耳邊風(fēng)嘯眼下是她發(fā)絲揮灑，裙袂飛揚(yáng)，不自覺笑起來。

    不知跑了多久，他們氣喘吁吁重回那片江灘，月牙高掛，漣漣隨波。

    她目光炯炯看他：“你會(huì)怕嗎？”

    “怕什么？”

    “我待要變回去，變成我本來的樣子，載你回那艘船上，你莫要害怕，好嗎？我不會(huì)傷你，你盡管放心?！?/br>
    他面色不驚，語氣也四平八穩(wěn)：“你是我救命恩人，我為何要怕？”

    女孩兒笑出一口貝齒，忽往前沖刺，矯健躍入水里。

    他還沒來得及叫出聲，江面安靜片刻，突地有水潺響，一丘島嶼緩慢浮出，荇草密花遍布其上。須臾，水聲嘩啦，水下伸展出一只頭顱，她脖頸修長優(yōu)雅，相貌似雀非雀，有赤鳳之態(tài)。她于高處睥睨，鱗羽若焰，在月下片片閃光。

    方行簡不能言語，也無法動(dòng)彈。

    蔚為大觀，他于心底驚嘆，神跡不過如此。

    她將頭搭來岸邊，玉目委委屈屈：“你為何不說話？嚇著你了嗎？”

    方行簡胸口起伏，心緒難定，最終搖頭道：“沒有?！?/br>
    “那你敢摸我嗎？”她用快跟他人一般大小的腦袋往前一湊，險(xiǎn)些將他拱倒：“你敢摸我就證明你不怕?！?/br>
    方行簡握了下拳，深吸口氣，抬起臂膀。他手在半空懸停少刻，而后輕輕覆在了她頭上。

    第45章 第四十五枚銅幣

    方行簡出生迄今，從未見過如此奇觀, 心中唯有難以言喻的震撼。

    可當(dāng)這只龐大艷麗的妖獸, 將喙輕輕蹭過來時(shí)，她仿佛又變回那位個(gè)頭僅及他胸口的小姑娘, 低眉順目，惹人憐惜。

    掌心手感甚好，毛茸細(xì)膩，仿佛撫在一叢早春的草芽上。

    方行簡微不可查地勾唇，又揉了兩下。

    玄龜被他摸得很舒服，赤色的眼微微瞇起。

    她腦門在他懷里磨了好一會(huì), 才重新仰頭問：“你能背過身嗎？”

    方行簡不明其意，但仍舊轉(zhuǎn)了個(gè)身。

    他雙腿忽然離地懸空，只能見腳下江水滾滾，漣漪蕩月。

    失重片刻, 他被她銜坐進(jìn)一片花草叢中。

    那是玄龜?shù)谋臣?，花草雖恣意盎然，雜亂無章，卻同樣賞心悅目, 色彩斑斕，不愧為自然之手鑄就的園林。

    “走罷，我?guī)慊啬谴?，你可坐穩(wěn)了。”玄龜回過頭, 潛入水下。

    “島嶼”悠然浮動(dòng), 較之船舶馬車都要穩(wěn)當(dāng), 然而方行簡的心依舊怦動(dòng)不停。

    江水往后延展，似幾條亮緞。

    “他們?yōu)楹螌⒛闳酉滤?？”水下忽有聲傳出，甕聲甕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