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了片刻，想收回目光，卻覺得挪不開。

    他……居然從雒陽來到了這里。

    我托著腮，說實話，直到現(xiàn)在我還不太敢相信。

    我若是惠風，大約會激動得飛上天去，認為公子千里迢迢追隨而來，必是對自己有意思?？上В姨私夤?，他雖在別人眼中風華傾世，在男女之事上卻是個十足的呆子，連寧壽縣主和南陽公主那樣的美人都打動不了。有時，我懷疑他將來大概會因為誰也看不上而孤獨一生。

    不過，雖然公子的來到讓我很是忙亂了一番，但我并不生氣。方才在田莊里見到他的時候，煩躁的心忽而安穩(wěn)了下來。

    是因為那天晚上的口角么？我一直不確定公子是不是還生我的氣，離開雒陽的時候，我還一直牽掛著?，F(xiàn)在，他會跑來找我，說明他已經(jīng)心無芥蒂，一意和好……

    但我為什么這么在乎他生不生氣？

    那是當然。心底一個聲音道，你不是還要傍著他掙錢么？

    我想來想去，覺得這個答案最為合乎情理。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公子睜開了眼睛。

    視線碰撞，我一怔，忙堆起笑：“公子醒了？”

    公子應(yīng)一聲，伸展了一下手臂，道：“甚時辰了？”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低而慵懶。

    我轉(zhuǎn)頭朝外面望去，借機緩下神來。

    “當是酉時過半了?！蔽艺f。

    公子沒答話，待我再回頭，發(fā)現(xiàn)他正在看著我，目光似在琢磨。

    我有些不自在，片刻，若無其事道：“公子在想什么？”

    公子道：“我在想，方才怎未見你嚎啕大哭。”

    我：“……”

    公子道：“你被人連累，三年不曾歸家，若換了他人，當是情難自禁。可你無論回到家中還是去拜祭先人，皆無大喜大悲之色?！?/br>
    我：“……”

    方才的那些小心思倏而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發(fā)現(xiàn)我與公子走得太近總是不好，他被我的各種鬼話磨煉得越來越精，近來總是能察覺到我露出的馬腳。

    我自然不能告訴他，這是因為我昨天在這里已經(jīng)大哭過一場，反問道：“公子希望我哭么？”

    “不過問問?！惫拥?，“你平日不是總與我說淮南如何如何好么？”

    “正是因此，我才哭不出來?！蔽覈@口氣，深沉地說：“人言近鄉(xiāng)情怯，物極必反。公子不曾有我這般經(jīng)歷，自是無從體會?！?/br>
    公子想了想，似乎覺得有理。

    “霓生，”他說，“你祖父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說：“我從前不是與公子說過？”

    “可你從未說過你家的淵源?！惫拥溃骸拔胰ヌ酵葜畷r，他與我說了云氏之事?！?/br>
    他說著，目光變得意味深長：“逸之都知道了，你在我身邊多年，卻從未聽你提過。”

    這語氣帶著牢sao，我哂然。

    我面不改色，道：“公子又不曾問過，我如何說？”

    公子輕哼一聲：“我不問你就不說么？那逸之如何得知了云氏的許多事？”

    我無辜道：“表公子乃國子學學官，國子學又藏有許多史著記載，想來表公子是從那些書中翻閱而知?！?/br>
    公子看著我，不置可否。

    “云氏之名，我從前聽說過?！彼f，“我還聽聞高祖求賢若渴，曾尋找云晁后人，可惜武陵侯一系已經(jīng)散落四處，尋不到嫡傳之人。你祖父當年若有心，應(yīng)召出仕，在朝中謀一個官職當是不難?！?/br>
    這倒是確實。自云晁之后，云氏一直不求聞達，若不是我那族叔一心求官，恐怕長公主和沈沖對我的來歷也無從知曉。

    我說：“祖父志不在此，他雖懂些學問，卻非為官之道?！?/br>
    公子道：“智者治學，觸類旁通。何況云氏以雜家為本，定然博聞強識，不為門道所囿?！?/br>
    我聽得這般恭維，心中不禁陶陶然，忍不住逗他：“博不博聞我不知，不過我那占卜之術(shù)就是我祖父所教，在公子看來，可也算得學問？”

    公子想了想，道：“鬼神之事我不知，不過如伏羲創(chuàng)八卦，周公創(chuàng)周易，其本皆在于萬物之理，亦應(yīng)當歸于學問?！?/br>
    我哂然。

    公子鬼扯的能力也不在我之下，為了維護學問的尊嚴，連他嗤之以鼻的裝神弄鬼都勉為其難地予以了認可，簡直教人嘆為觀止。

    “你從未與我說過你父親?！逼蹋愚D(zhuǎn)而問道，“你父親也與你祖父一般博學么？”

    我說：“我不記得了?！?/br>
    “怎會不記得？”

    “我與公子說過，我四五歲之事，我父母就去了?！?/br>
    “那你外祖家呢？”

    “也一起去了，那是大疫，比當年雒陽那場還兇悍?！蔽艺f。

    公子微微頷首，許是牽扯到了不高興的回憶，沒再多問下去。

    “如此說來，你們兩家，就只剩下了你一人？”他問。

    我說：“興許還有別人，但無人來尋過我。”

    公子頷首。

    “霓生，”過了會，他又道，“你想贖回你祖父的田莊么？”

    我訝然，心忽而提起，看向公子。

    “公子何來此問？”我說。

    公子道：“今日在那田莊時，我聽那些鄉(xiāng)人說起了買賣之事?！?/br>
    我看著他：“公子莫非想要替我贖買？”

    公子轉(zhuǎn)過頭去，望著窗外，語氣輕描淡寫：“你若想，并無不可。”

    我覺得果然龍生九子人分九等。有些人，如我，為了贖回祖產(chǎn)須得費盡心機；而有些人，如公子，則可因為一時興起，隨口便將別人多年拼搏所求拿到手。

    早知如此，就該早早將公子哄騙過來，我也不至于費時費力，還cao這么多的心……不過現(xiàn)在也不遲，讓老張繼續(xù)去扮云蘭手下，將田莊賣給公子，從他手中把錢加價掙回來。

    我這么想著，一度有沖動要說“好啊”。

    但話到嘴邊，我生生地咽了回去。

    “公子好意，我心領(lǐng)了?！蔽覔u頭道，“不過公子不必如此?！?/br>
    公子：“為何？”

    我說：“我是個奴婢，身上所有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