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然置若罔聞，只是神色平靜的走到楚弦月身邊，蹲下身子，抬手用力按住楚弦月身上染血的地方，卻見那深黑的衣袍上處處都是濕淋淋的血色，竟不知血是從哪里流出來。

“阿月……”段羽然顫聲喚道，一絲絲為楚弦月理好散亂臉頰的長發(fā)，伸手輕輕碰上那人青紫泛冰的雙唇，眼眶一熱，緊咬住下唇。

“阿月……阿月……”

他輕聲喚著，仿佛只是叫醒一個久睡的老友。

小離將嬰兒抱到段羽然面前，單膝跪下，啞聲道：“這是教主為你生下的孩子，就算是為了給他個安慰，你抱抱他?！?/br>
段羽然回過頭，眼中血絲遍布，唇色慘白，他淡淡一笑接過孩子，有些笨拙的抱在懷里，看著那皺巴巴的，蒼白瘦弱的小臉，一時啞然，無聲落淚。

嬰兒尚未睜眼，稚嫩的眉宇卻已經(jīng)隱約能瞧出段羽然的模樣，尤其是嘴和下巴，更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許是早產(chǎn)加上又在楚弦月體內(nèi)受了些毒的緣故，嬰兒的臉看上去有些青紫，氣息也比尋常足月的嬰孩微弱了許多。

若不是楚弦月當(dāng)機立斷，刨腹取子，恐怕這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撐不了多久。

段羽然輕柔的撫過孩子軟滑若脂的皮膚，眼中卻只有痛苦，“小離…你說……到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小離道：“孩子橫在腹中，生不下，教主又身中劇毒，孩子在腹中多呆一秒都可能有危險，所以教主便……”

少年語聲漸弱，眼眶紅的像被血浸過，兩只烏黑的眸子蒙上一層水霧。

“教主說了，他不想讓孩子待在魔教，只求段大俠能夠收留他，教導(dǎo)他，撫他成人，教他明理……”

段羽然望著楚弦月安寧的睡顏，凄然一笑，喃喃道：“阿月……你竟如此狠心，臨到頭來，都不愿讓我見你最后一面嗎？”

算起來，你我這一生，不過短短四面之緣。

第一面，懵懂歲月，年少初識，清客樓驚鴻一眼。

第二面，針鋒相對，遭人暗算，怎算的珠胎暗結(jié)。

第三面，客樓偶遇，各懷心思，落一個不歡而散。

第四面，前塵既解，柳暗花明，卻難料生離死別。

而除卻這四面，兩人有多少次的擦肩而過，又有多少次不自知的追尋著對方的背影，那便計數(shù)不清了。

*

朝陽初升，艷紅如血。

一襲白衣被染做緋紅，仍是那般風(fēng)華綽綽，挺拔如竹，而那人的眼睛里卻沒了往日的光彩，漆黑如一汪幽潭，深不見底。

他懷里抱著一個眉目清秀俊美的男子，男子一襲黑衣，身形單薄，眉宇間含著淡淡笑容，溫柔如水。

段羽然又將懷里的人抱緊了些：輕柔道：“阿月，我?guī)慊丶?，這一次，你再也騙不走我了?！?/br>
*

這一年，江湖上比以往寂靜了許多。

唯有兩道毫無證實的傳言，流傳的最為精彩紛呈。

一是惡貫滿盈的魔教教主楚弦月死于非命，大快人心。

二是名震江湖的段大俠自武林大會與各正派為敵之后，便退隱江湖，不問世事。

安守自段羽然隱世之后便順理成章的接替了自家?guī)熜值拿?，放出大話要除盡天下jian邪，不過卻沒風(fēng)光多久，便被暗殺在了自家的家宴之上，一劍穿喉。

此后，江湖人心惶惶了一段時間，平靜下來之后，一晃便是廿載。

多少人生生死死，一時嶄露頭角，又銷聲匿跡，武林大會仍舊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這一年，一名白衣少年橫空出世，一柄三尺軟劍斬動天下，見過的人無一不感嘆其頗有段羽然當(dāng)年的凌霜傲雪之姿。

卻只有一人知道，少年生著一雙極為漂亮的鳳眼，額心一點殷紅朱砂，一舉一動間，皆是故人的影子。

那是楚弦月耗盡一身鮮血，留給自己的最后一縷念想。

名為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