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良嫁到顧府之后，每月回去探望馮玉琬，或多或少都會帶些零散的銀票，以供馮玉琬私下買些救命藥。雖然顧紹禎出手大方，溫良良卻是不會多拿，日積月累，也該有些存檔。可匣子里空落落的，顯然馮玉琬手頭緊缺的厲害。

    春煙面上憤然，啞著嗓音一指門外，“夫人心軟，抵不過趙夫人軟語死磨，便要我一同瞞著小姐，將銀票借給了趙夫人。”

    借？恐怕只有馮玉琬當(dāng)它是借，馮玉璇手里的東西，何時歸還過？

    溫良良吁了口氣，對床上那人又恨又愛，她定了定神，吩咐春煙，“你在這看好母親，我去想法子?！?/br>
    前廳的笑聲穿過雕花院墻，與輕柔的風(fēng)齊齊落到溫良良耳中，她爽利的走上青階，打眼便看見馮玉璇笑的花枝亂顫，正與一身紅裙的媒人相談甚歡。

    趙阮清乖巧的站在趙源身后，時不時偷偷環(huán)顧媒人帶來的禮物，趙源拍了拍她的手背，故作聲勢的喝了口茶，又將杯盞遞到趙阮清手里，朗聲道，“清兒，替父親再煮一碗白毫碧螺春?！?/br>
    果不其然，那媒人聽了，旋即抬起眼皮嘴角掛笑，香帕一甩，奉承道，“都說趙家高門大戶，今日老婦才是真真見識到了。這個時節(jié)，金陵城能喝得起白毫銀毫的主，統(tǒng)共加起來不超過十家。

    有市無價(jià)啊，多少人想買都無處下手，難怪劉縣令一門心思想跟趙家結(jié)親呢，堪堪就是門當(dāng)戶對?！?/br>
    這些好話聽在趙源耳中，自是十分受用，馮玉璇掩嘴一笑，微微揮手，趙阮清蓮步輕移，溫吞的來到她跟前，垂頭福了福身。

    “這便是小女的年庚八字，劉縣令那邊，還是要請您多多美言，若將來事成，另有酬謝?！瘪T玉璇將庚帖下面放了張薄薄的票子，一同揣進(jìn)媒人的錢袋，重重拍了拍，兩人彼此會意的點(diǎn)頭微笑。

    溫良良一聲冷笑，微抬著頸項(xiàng)一步步走到三人面前，眉尾一挑，溫聲道，“姨母，母親病了，勞煩你費(fèi)心請一下大夫?！?/br>
    馮玉璇下意識的往她身后看了幾眼，沒見到顧紹禎，便稍稍松懈許多，推脫道，“你這孩子沒大沒小，我正跟人議事，哪有你插嘴的道理?！?/br>
    趙阮清白了她一眼，順勢挽住馮玉璇的胳膊，挑釁似的瞪著溫良良，媒人咦了一聲，驚嘆。

    “金陵城我還未見過這樣清麗嬌俏的姑娘，夫人，聽來好像是你外甥女，若是需要老婦幫忙物色，您可盡管開口啊?！?/br>
    溫良良抿起嘴唇，眼神愈發(fā)冷厲起來，趙阮清嘁了一句，笑著答道，“這是我表妹，已經(jīng)嫁人了，一直寄住在我家里，還是不勞您費(fèi)心了?！?/br>
    言語間奚落鄙夷，還有絲沾沾自喜的優(yōu)越感。

    馮玉璇見她站著不走，便斂了笑意，揚(yáng)聲對一旁伺候的丫鬟說道，“都愣著作甚，先帶她下去?！?/br>
    還未待人上前，溫良良忽然瞥了眼桌上冒著隱隱霧氣的碧螺春，笑道，“姨母，這茶是香，泡茶的碗?yún)s是用錯了。碧螺春我只送給母親，并未....”

    馮玉璇立刻拽住她的胳膊，冷了臉色，一邊與媒人到了歉意，一邊拉著溫良良走到屏風(fēng)后頭，兩人甫一站定，馮玉璇便壓低嗓音叱問。

    “你母親的病左右是需要靜養(yǎng)調(diào)理的，只光請大夫一項(xiàng)，我便花了不少心思，她是我的親meimei，于情于理我都不會虧待了去。

    你趕緊回顧府，既已嫁了出去，便該收斂些，哪能一趟趟的往娘家跑，姑爺那脾氣你...”

    “姨母，我再問你一遍，今日你到底請不請大夫？！”

    溫良良迎著她的眼睛對了上去，她雙手捏成拳頭，用盡全力才壓下那股憤恨。

    馮玉璇虛瞟了她一眼，舉起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珠，淡聲道，“趙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br>
    她的意思，是想放著馮玉琬躺在床上，任由其自生自滅了。

    馮玉璇為人精明勢力，好言好語巴結(jié)著馮玉琬，將她從汴京城帶的銀子騙得精光不說，便是溫良良從顧府送出的銀票，也都跟著填了趙阮清的嫁妝。如今媒人上門納采問名，再過些時日，便是納吉納征，趙阮清嫁了，馮玉琬也沒了存在的意義。

    她自然不肯再花銀子救治親meimei。

    溫良良暈紅了眼眶，啞著嗓子與她繼續(xù)說道，“姨母，那你將借我母親的銀票還了，我自己去請大夫?！?/br>
    聞言，馮玉璇十分詫異的挑了挑眉毛，很是驚奇的反問，“我何時借你母親的銀子了，你這話說的，倒顯得是我們不是了。

    當(dāng)年你母親攜年幼的你投奔我趙家，是我不求索取的收留了你們，怎的現(xiàn)在反咬一口？再者，你那夫家顧紹禎，也是金陵城富足人家，何苦跟我來算賬，今日清兒納采問名，你可不要給我們添堵?！?/br>
    她甩了甩巾帕，輕輕扇著風(fēng)，眼里流露出十分不耐煩的神色。

    溫良良自然沒有借銀票的憑證，但凡馮玉璇開口，馮玉琬聽不得幾句哭訴，便趕忙悉數(shù)獻(xiàn)出所有身家，哪里會防備著自己的親jiejie。

    見她不說話，馮玉璇嘆了口氣，佯裝好意的勸慰，“玉琬的身子你也有些準(zhǔn)備，我家老爺?shù)囊馑寄兀乙膊荒懿活櫦?，畢竟清兒再過兩月便要過定迎娶了，家中留個病人終是不妥，不如你把她接去顧家，憑借姑爺?shù)呢?cái)力，日后盡管用山參鹿茸吊著。

    良良，你說姨母講的對不對？”

    她湊過去臉，彎著眉眼，笑得十分虛偽做作。

    溫良良不怒反笑，既氣母親的軟弱無能，又恨這位姨母的笑里藏刀，陰險(xiǎn)狡詐，她搖了搖頭，眼眶里蓄著霧氣，轉(zhuǎn)瞬間卻好似化成一根根細(xì)密的針，攏在馮玉璇面前蓄勢待發(fā)，叫她心里愈發(fā)沒底。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又訕訕的附和著笑起來，后脊出了一層汗，也不知是心虛還是被溫良良盯得發(fā)毛，黏在身上很是焦灼。

    “姨母，今日之事，日后你必然會付出代價(jià)?！?/br>
    溫良良狠狠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馮玉璇被她唬了一跳，揚(yáng)著手帕追了兩步，“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何時搬？”

    ......

    顧府的大門外，兩尊石獅子靜靜地臥坐在原地，白玉石雕琢的精致細(xì)膩，微風(fēng)拂起地上的落花，溫良良只在那想了片刻，便立時帶上帷帽，沿著蹊徑往東走去。

    采薇館是金陵城最大的勾欄院，館中亭臺樓榭鱗次櫛比，園中布置精巧絕倫，小廝引領(lǐng)溫良良沿抄手游廊低頭行進(jìn)，兩側(cè)的樓閣裝扮富麗華貴，嬉笑嚶嚀聲不絕如縷，管弦絲竹靡靡動人。

    經(jīng)過假山，小廝雖未回頭，卻很是體貼的頓了腳步，等溫良良趕上之后，方又移步上前，繞過假山之后的樓閣，比之前院更加雅致怡人，清幽脫俗。

    推開一扇楠木大門，小廝待溫良良進(jìn)入之后，反手輕輕帶上，一縷若有似無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