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嬤嬤趕忙低頭謝恩稱是。

    皇帝帶著小鄧子回到養(yǎng)心殿，本想處理些未完的政事，但由于這幾天睡得少且一直耗費心力，竟不知不覺在御案上瞇瞪過去。

    小鄧子聽見鼾聲，不敢把皇帝驚動起來，只怕他醒來又顧不上休息，遂拿了毯子披在他肩頭。

    等皇帝一覺醒來，其實不過過了兩刻鐘的工夫。

    他提起筆，繼續(xù)方才未完的公務(wù)。

    門口太醫(yī)踉踉蹌蹌跪下大呼覲見。

    皇帝抬頭，只見那御醫(yī)用紗布把自己纏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一時沒鬧清狀況，便抬腿要往外走。

    那御醫(yī)趕忙離得老遠阻止：“萬歲切勿靠近。微臣剛從毓慶宮給大阿哥診脈回來，恐過了病氣給您?！?/br>
    皇帝聞言一愣：“你把話說清楚，大阿哥他怎么了？”

    那御醫(yī)隔著門檻顫抖著吐出幾個字：“大阿哥他，出痘了……”

    ☆、【天花】

    001

    御醫(yī)所言“出痘”代表著什么, 皇帝再清楚不過。

    這痘疾便是時人口中所說的“天花”，其名稱源于病發(fā)者身上會布滿像是風(fēng)疹一樣的紅疙瘩。且再往后, 痘破了頭化作膿瘡, 病者身上癢痛難耐，神智不清，十分難捱。便是痊愈, 也大多會在身上臉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痘痕, 嚴(yán)重些會直接烙下麻點。

    無論宮廷貴人還是坊間的販夫走卒均“談痘色變”，因為這疫病最可怕處在于傳播甚快甚廣，且至今沒有對癥根治的良方, 只能聽天由命，十病者五亡。

    自大清開國以來, 光是在冊的龍子鳳孫及至皇親宗室，幾十年間已有近百人罹患天花, 雖有御醫(yī)及時照料診治, 然生還者不逾半數(shù)。

    皇帝在年少時，也曾不幸出痘，彼時在皇城外的避痘所苦捱了月余, 喝著御醫(yī)開的也不知起不起效的湯劑，全憑著福大命大才撿回一條命來。

    乍聽見大阿哥出了痘，皇帝瞬間紅了眼。

    他也顧不得身份貴重，只大步跨出殿門，一把揪起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御醫(yī)。

    “你給朕再說一遍，福元他……？”

    御醫(yī)趕忙掙扎著退開幾步：“皇上當(dāng)以龍體和江山社稷為重啊, 微臣雖出過痘，但萬許會沾染了大阿哥身上的痘疫，您萬不可近身?！?/br>
    御醫(yī)自然知道皇帝也出過痘，也了解出過一次痘的人，往后基本再不會復(fù)發(fā)，但他還是不敢拿天子的性命冒這個風(fēng)險。

    要不是因為毓慶宮的人已經(jīng)暫時被隔離，也不會由他來這一趟。

    皇帝似乎仍舊不敢置信，又或是不愿意去相信這個令人痛心的事實，他懸在半空的手隨著御醫(yī)的定論一拳砸在養(yǎng)心殿的門扇上，嚇得小鄧子趕忙上前。

    皇帝擺手讓小鄧子退下，轉(zhuǎn)向幾步之外的御醫(yī)。

    “請其他御醫(yī)也看過了嗎？”到了這個時候，他仍抱著一絲幻想，期望是診斷有訛誤。

    御醫(yī)能理解皇帝為人父的心情，只將身子深深躬下，卻不敢有絲毫隱瞞：“茲事體大，微臣不敢獨自妄下定論，是以又請了兩位出過痘且于此頗有心得的同僚反復(fù)論證過。雖大阿哥今日剛剛出疹子尚不明顯，但痘頂帶水，多于四肢分布。且據(jù)他發(fā)熱、四肢酸痛、咽喉腫脹種種癥候來看，確是痘疾初發(fā)無疑了，微臣冒死，還請皇上及早下令，下令，將大阿哥遷離禁宮，以保社稷江山無憂?！?/br>
    說著跪下再叩頭請罪。他無力救治這個孩子，卻還想阻止疫情波及到宮里其他尚且康健之人。

    皇帝也知，縱然他再心痛長子也要及早決斷，不然一個不小心，便會讓疫情迅速蔓延到整個后宮，到時候又豈止是失去大阿哥一個人的性命，往大了說，真有可能危急到國祚承繼。

    可是一想到，他十歲發(fā)痘那年，也曾被拋棄在一間陋室里獨自求生，成為了他午夜夢回驅(qū)趕不散的陰影，又實在很難狠下心來。

    皇帝再次向下首的御醫(yī)求證：“你再仔細說說，福元這癥狀到了什么地步？能否推算出，這是染疫多少時日了？”

    “稟皇上，聽毓慶宮近身伺候的宮人講，大阿哥今日早間上車時便覺身上偶有刺癢，原當(dāng)是衣物的針繡所致。遷宮后大阿哥在殿內(nèi)多處盤桓，就沒在意，到了午后，也就是您去毓慶宮看望他的時候才被發(fā)現(xiàn)他身上發(fā)熱，再等到微臣去扶脈的時候，大阿哥肌膚已經(jīng)滾熱燙人，一切正符合了痘疾初發(fā)-急劇猛烈的癥狀。且大阿哥在昏睡中喊著四肢酸痛，還伴有煩躁寒戰(zhàn)的淺表征兆，想來是剛過了染病的潛藏期。按此時間往前推算，大阿哥初次接觸到疫病之源，應(yīng)是在十日前，至多半個月?！?/br>
    十日前，大阿哥還在皇后的坤寧宮住著，皇帝瞬間覺得被一盆冷水淋透。

    坤寧宮里每日往來進出加上原本的人頭少說七八十人，個個有攜了疫情的可能；皇后更是懷著龍?zhí)ィB尋常藥物都服不得。難道要將所有人一并遷出后宮，放到某個荒蕪院子生死不論嗎？

    良久過后，皇帝穩(wěn)了穩(wěn)心神，帶著決然將一條條圣諭頒布下去。

    “傳我的旨意，從即日即時起，到痘疾盡消之日止，朝中朝會暫緩。除非十萬火急軍情，各部有事均擬了折子呈送到軍機處匯總，再統(tǒng)一由御前總管太監(jiān)呈送到養(yǎng)心殿。軍機處里沒出過痘的臣工，也暫時在宮外衙門侯旨，缺口尋了得用的副手頂上，這些人的名單最遲明日午時前呈上來御覽?！?/br>
    “京兆衙門從明日起要留意京師的動靜，一旦有重大疫情爆出，先行安撫百姓，同時將病者及時隔離安置到京郊的西山別院，再派了人看守救治，以免疫情擴散，更要防了惡徒作祟?！?/br>
    “紫禁城中從內(nèi)府衙門到東西六宮，均要徹查是否有感染者，在找到痘疫發(fā)散源頭之前，所有人均不得隨意出各自的宮門。這段時間所有內(nèi)外命婦及后妃的請安也暫免。”

    “御膳房里要先把好關(guān)口，務(wù)必確保灶間和采買來的食源的干凈，上灶的人先選了安全的人頂上，至于每日派飯領(lǐng)膳，也揀了出過痘的宮人去做?！?/br>
    “坤寧宮情勢不明，要率先排查，一旦找到染疾之人，立即遷出宮去，同送往西山。若皇后無恙，連夜遷往西邊的翊坤宮，擇了安全可用之人服侍?！?/br>
    “至于大阿哥的毓慶宮，也只留下出過痘的人伺候，御醫(yī)和送膳之人亦如是，余者一律不許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