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個(gè)轉(zhuǎn)，傍晚回來，看見桌上的桂花糕，突然想起那個(gè)做糕點(diǎn)的人來。

    這么些天，她再也沒來過，他說要糕點(diǎn)，她也只是令別人送過來。她有意躲著他，他知道的。前番他在明堂下看見眼里盈了光的她，和如今這個(gè)眼神晦暗的姑娘判若兩人。

    婚事在緩緩?fù)七M(jìn)著，聽說已經(jīng)開始合八字了，合過八字，大抵就要把日子定下來。

    昌平侯府是他在政事上不可多得的助力，顧長鈞是想維系好這門關(guān)系的。

    立在窗前瞧了瞧天色，烏云沉沉的壓在半空，日頭已隕落了，院中的燈籠給風(fēng)吹得使勁的搖曳著，火苗像起舞的精靈，瞧天色，是要下雨了。

    梅雨季節(jié)就要來了。

    北鳴到青蘿苑請(qǐng)周鶯的時(shí)候，她正歪在臨窗炕上做針線，聽說顧長鈞請(qǐng)她去柏影堂，她心里有些抗拒。

    落云已慌著給她找衣裳，吩咐叫把新做的點(diǎn)心取兩碟帶上了。

    周鶯沒有婉拒的勇氣，下地穿了鞋，順從地?fù)Q了衣裳。

    柏影堂里，顧長鈞在桌前寫字，窗外一道轟隆的雷聲傳來，他抬眼瞧向窗外。

    天色黑沉下來了，遠(yuǎn)處隱約閃著一個(gè)光點(diǎn)。

    那光點(diǎn)慢慢近了，落云攙著周鶯，跨過月門走進(jìn)院來。

    她果然瘦了很多，憔悴得像大病了一場。

    他在桌前端坐著，等她緩緩走進(jìn)來。

    她照常提了食盒，知道他不喜飲湯，后來送的都是點(diǎn)心，是這些天來，她頭一回親自端點(diǎn)心過來。

    兩只青花小磁碟，盛著軟糯的桃花酥，白色晶瑩的酥餅上墜著鮮艷的桃花瓣兒，顧長鈞知道，這些花兒朵兒，多是她帶著人采的，小心存放著，就為做這些精巧食物，或是釀酒。

    安平侯的主子們從來不需做這些的，每個(gè)房里都有用不完的下人，事事都有人cao持著，她卻好像什么都會(huì)，什么都要親手做。

    顧長鈞的目光從碟子上，移到她面上。

    周鶯半垂著頭，緩緩曲下身子。

    不等她問完安，顧長鈞就指著對(duì)面的圓凳道：“你坐。”

    周鶯抿了抿唇，小心坐下了，半晌沒聽見顧長鈞開口，她掙扎著問道：“不知三叔喚我來，是有什么吩咐?！?/br>
    顧長鈞“唔”了聲，起身繞過桌案，在旁邊的書架上取了一只藥包，“這是林太醫(yī)配的方子，你帶回去煎服，說是一日服兩回，詳細(xì)的，等下回林太醫(yī)來，你可詢他?！?/br>
    顧長鈞難得說這些話，將藥推向她。

    周鶯臉色微微泛了紅，道：“謝三叔。”又道，“又給三叔添煩了?！?/br>
    她取了藥包，起身：“那我就……”是要告辭了。

    顧長鈞蹙了蹙眉：“你留步，我有話說?！?/br>
    周鶯就立在那垂手聽著：“三叔請(qǐng)講?！?/br>
    溫柔的聲線帶了幾分疏離，她的心早飛到外頭去了吧？

    天際又一陣?yán)茁暵÷〉貕哼^來，越發(fā)低近了。顧長鈞拇指在袖口輕輕摩挲了下，淡聲道：“有些事，不必思慮過多，若因此成疾，反惹人多心，你祖母是個(gè)精明人，你如此心重，她必要掛懷的，若問你，你如何答話？”

    周鶯緩緩抬頭，眼底不爭氣地結(jié)了一層水霧。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當(dāng)著面就把這難堪的事豁開了口子，就當(dāng)不知道，就假裝當(dāng)作忘了，就從此不要再照面，不好嗎？

    周鶯咬著下唇，眉尖蹙起，“三叔，我沒事，我只是風(fēng)寒未愈……罷了，過些日子就好了?！?/br>
    她飛快地屈膝下去：“就不擾三叔了，我……”

    “周鶯?！鳖欓L鈞聲音低沉，這樣當(dāng)面喊她的名字，是頭一回。醇厚的音調(diào)里有壓抑的緊迫，他要她說，一定要她面對(duì)。

    周鶯眼淚不受控制地漫下來，心底那一直繃得緊緊的弦斷了。讓她一個(gè)人難受著就好，讓她自欺欺人的逃避就好，為什么非要逼著她說？

    “我沒事，”周鶯抹了把眼睛，笑著道，“三叔不必為我傷懷，那日醉酒出了丑，怪我大意，三叔別生氣，我以后不會(huì)的了?！?/br>
    顧長鈞壓低了嗓音：“你若當(dāng)真放得下，又豈會(huì)如此逃避？周鶯，非我想插手你的私事，只是老太太實(shí)在憂心，我不能不替她提點(diǎn)你幾句?！?/br>
    周鶯垂頭，她想擠出個(gè)笑說聲“謝謝，我沒事”，或是輕松地說句“我已經(jīng)忘了”，可她心底無盡的苦澀和委屈，就那樣卷了上來，鋪天蓋地，叫她再也無法承受。

    她回過頭來，用泛紅的眼睛盯住顧長鈞：“三叔到底想我說什么？非要我當(dāng)面細(xì)述，自己是多么不知羞恥的纏著三叔，多么沒羞沒臊地做下丑事嗎？三叔不是什么都知道嗎？為何還要喊我來，當(dāng)面這般羞辱我？三叔瞧我不起，我懂得，三叔您擔(dān)憂什么，怕我在祖母面前說漏嘴，毀了顧家的名聲嗎？”

    每每回憶一遍，羞恥感就要淹沒她一回。心疼的要命，呼吸都困難了。

    他為何非要逼著她回憶那些事？

    周鶯咬著唇，想到那天自己一次次撲向顧長鈞，想到自己哭著求他不要走，想到自己在他的帳子中醒過來，想到自己衣裳凌亂的樣子，想到林太醫(yī)說她子息艱難……

    云端那悶雷，一道道地?fù)粝聛怼?/br>
    “三叔你不必?fù)?dān)心，我不會(huì)說出去的，我沒臉說?！?/br>
    顧長鈞眉頭蹙緊了，深邃的眸子緊緊盯著她。

    周鶯自暴自棄地道：“三叔若不放心，便送我去家廟吧。這輩子青燈古佛，我甘愿了。”

    她抬起眼，倔強(qiáng)地想擠出一抹笑。

    眼淚一滴滴墜下，顧長鈞看著她這幅沉痛不堪的樣子，忽地心中一閃，明白她究竟在糾結(jié)什么。

    顧長鈞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下。

    難不成，她以為自己和他……做了丑事？

    顧長鈞幾乎想拿把錘子，敲開她腦袋看看她都在想些什么亂七八糟的事了。

    氣氛陡然就尷尬起來。

    原來她痛不欲生的緣由，不止因羞愧自己受那藥性出了丑，還腦補(bǔ)了這樣一出可笑的戲碼，以為她和他……

    顧長鈞惱得拍了下桌案。

    上頭甜白瓷茶盞顫了兩顫。

    “你把我顧長鈞，當(dāng)成了什么人？”

    “趁人之危，罔顧人倫？”

    他氣得笑了：“你未免太瞧得起我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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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