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等著對方先開口。

李熠龍還算給他面子，確實是先開口的。

“你醒了？”

“嗯?！闭嫦牒鹨痪淅献痈具€沒怎么睡呢！左寧宇悶聲回應(yīng)。

“……是這樣，關(guān)于你昨天說的，合同解約那個事兒?！?/br>
“……哦?！甭犞鴮Ψ降耐ｎD，左寧宇覺得自己的心是已然到了嗓子眼兒了，不上不下，卡在喉嚨里，就是每次吃了燙餃子被灼得最難受的那個位置，這感覺讓他有幾分惡心，是真的想吐的那種惡心。

“我想了一下……”

“哦?！?/br>
“我覺得，還是不希望你辭職。”

完了。

“為什么？！”

“為什么你清楚。”

“那……”一時間竟然卡殼了，左寧宇都快要笑出來，對啊，是啊，沒錯啊，為什么你最清楚了，還用問？你就多余問！

“前天晚上那樣，是我不對，我道歉，真的?！本驮谧髮幱钚睦锊龥坝康耐瑫r，電話那頭低沉的聲音就絲絲縷縷卻也不容妥協(xié)的撞進了他的耳朵里。

他終于好一陣沉默。

“……我會管好我自己?！?/br>
“真的假的?！辈恢趺戳耍谷粡男睦飳δ莻€聽起來有幾分低聲下氣的保證產(chǎn)生了些許動搖與同情，左寧宇悲催的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開始心軟了。

“真的，一定盡力。”聽到對方那么問，李熠龍的聲音多少有了點希望重燃的味道。

“你拿什么保證？甭跟我說性命擔(dān)保啊。不信?！遍_始懊惱自己的心軟，卻還是在給對方希望，左寧宇真的不知道這么做是不是殘忍，可在當(dāng)時，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那不然，就用人格擔(dān)保吧?！睅С隽艘唤z苦笑，李熠龍輕聲嘆氣，“我要是再越雷池一步，你就把我做了什么全都貼到網(wǎng)上去，讓我名聲掃地?！?/br>
“你得了吧?！毙南胫@人肯定是被逼到絕路上了，不然也不至于說出這么蠢的話來，左寧宇重新躺到了沙發(fā)床上，看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才閉上眼一聲長嘆。

“那……”

“那就這么著吧。你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我還真能把你怎么著啊？”截斷了對方的話，他揉了揉眼睛，捏了捏眉心，終究，終究還是選擇了放棄，“我今兒會去學(xué)校，那些事兒，就先放放?？赡愕孟茸屛以偎瘋z鐘頭，我這兩天實在是太缺覺了……”

第13章

左寧宇那天，終究還是上班了。

他覺得自己是同情心有點兒泛濫的人，至少，他在同情李熠龍，就算他都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有這個資格。

在多睡了不到兩個小時之后，左寧宇滾起來，沖了個澡，簡單收拾了一下，換了一身新衣服，趕去上班。

到學(xué)校的時候差不多正好能趕上第三節(jié)課，看了一眼自己的課表，確認上午還有個六班的第四節(jié)課之后，他泡了一杯茶，坐在椅子里，打開了電腦。

茶香在辦公室里彌散，鼠標在他手里發(fā)出細小的咔噠聲，漫無目的翻騰著硬盤里的一個個都快要忘了存儲時間的舊文件夾，他赫然發(fā)現(xiàn)，有個壓縮包，是上個學(xué)期搞活動的時候，他準備交給學(xué)?；顒硬康睦险掌?。

去年是他們學(xué)校建校五十周年的紀念日，為了做一個視頻，活動部要求各位老師把自己小時候或者年輕時代的照片交上來一些，在展示學(xué)校舊照片的同時進行展示。初衷是很好的，但回家尋找老照片的左寧宇卻著實心思煩亂了一場。

他翻出了鵑子的照片。

鵑子還是那么俊俏，因為她永遠留在了照片上。

看著那在陽光下的甜美笑容，那柔順的長發(fā)，那纖瘦的身材，左寧宇好一會兒沒有動彈，沒有出聲，沒有錯開視線。

那是他曾經(jīng)深深喜歡過的女人，那是他兒子的母親。

他不知道鵑子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遠在法國，又過了那么多年，他就算想，又怎么真的去找呢？就算他能找得到，又當(dāng)如何呢？她想必已經(jīng)另尋知己組建家庭了吧。她就好像是被一種凡人難以左右的力量控制著，就那么離開了。好像，從一個磁盤分區(qū)，到另一個磁盤分區(qū)，新建了文件夾，然后按了剪切鍵。

鼠標隨隨便便點著，照片前前后后翻著，左寧宇恍恍惚惚想著。他突然有點想笑，也許，那并不是單純的全部剪切，至少，他還留下了一個極為珍貴的文件。他的兒子。

唉……算啦……這樣就好……有個生命的延續(xù)，有個也許并不算完整但絕對平安康樂的家，他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他該好好珍惜才是。

不然呢？

思路一點點往正軌上挪著，左寧宇開始回憶自己當(dāng)時整理這些照片的過程，然后又是如何一張一張掃描，再調(diào)整尺寸，做銳化處理，調(diào)整了亮度和對比度之后打包發(fā)給活動部的。這讓其實并不足夠熟悉這一系列過程的他著實忙亂了一陣子。他希望自己被選中的照片展示出來時，至少讓人覺得好看，不是他好看，就是照片而已。

活動如期舉行，他也如愿聽見了同事們和學(xué)生們的贊嘆。

年輕時候的小左真是哈，瞅這小伙兒俊的。

這是左老師嗎？！還真帥嘿！

左老師太帥了！簡直就是歐巴！

老前輩，同輩，學(xué)生，幾乎是異口同聲在說他帥，說他年輕時候帥。

帥，年輕時候。

兩個詞放在一起用，真的讓人平添了幾許悲涼。

他眼瞅著，就要四十了。他還是帥的，但已然無法做到逆天。

感慨中，他接著往下翻頁，而就在他看似不經(jīng)意的瀏覽中，他赫然發(fā)現(xiàn)，其中一張照片的玄機。

他一手叉腰，靠在旁邊的人身上，另一手抬起來，搭在對方肩膀。這照片因為被裁剪過，旁邊的人已經(jīng)看不到全貌，但左寧宇最清楚，那是李熠龍。

這照片，是在那個尋常百姓家沒有卡片機沒有手機更沒有單反，還需要拿著膠卷去洗印的年代里，他和李熠龍所留下的，并不算太多的合照之一。

照片里，他看著鏡頭，笑得燦爛，而旁邊的李熠龍，則看著他。

嘴角隱約抬著，但又不像是在笑，就只是在那么一瞬間，在相機快門按下的一瞬間，看向了他。

一陣脊背發(fā)涼的感覺倏地涌起，左寧宇微微打了個冷戰(zhàn)。

當(dāng)初他只是不想讓同事和學(xué)生看到外人，覺得不大好，才在掃描之后切掉了電子版照片的另一半，可現(xiàn)在想來……

不管怎么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