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這與世隔絕的明德學(xué)院里，也有一堆小弟在搜腸刮肚地找新鮮東西來給他消遣，什么市井閑書、山野趣聞，連哪家獵戶有個清秀女兒的事都打聽了出來，但雍玉祺還是一副蔫了吧唧的樣子，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小弟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也跟著他蔫了。

雍玉祺只有在一個時候會打起精神來。

那就是在先生上課的時候。

明德書院里很有幾個當(dāng)世大儒，行事也與別處不同，效仿圣賢。風(fēng)和日麗時常在書院前院的百年槐樹下講學(xué)，弟子在學(xué)壇上席地而坐，十分風(fēng)雅。如今烈日炎炎，樹蔭下倒是清幽，還有涼風(fēng)陣陣，書院學(xué)子們自然樂意。但是對于雍玉祺來說，這就是大大地不方便了。

原先在書房上課時，他可是坐在秦翊身邊的，就算秦翊再生他的氣，他只要課上趁著先生打盹的功夫多軟磨硬泡，或者笨手笨腳打翻了硯臺，弄丟了毛筆，或者漏聽了先生的問題，秦翊自然就會管他了。

但現(xiàn)在學(xué)壇上沒有固定位置，他就算派兩個小弟盯著，等秦翊一落座就占住他身邊的位置，還是會被先生趕走，要是去得早了，又會看見秦翊像沒看見自己一樣，徑直選了個離自己遠(yuǎn)的位置坐下來。他在這邊急得抓耳撓腮，又怕偷偷溜過去被先生發(fā)現(xiàn)了，課也不好好上。強(qiáng)撐著等到下課吧，秦翊早走了，他是有武藝在身的人，從三四歲練起的弓馬，雍玉祺書都不要了，一溜小跑，還是連秦翊的影子都追不上。

在這樣被冷待了半個月之后，雍玉祺實在是坐不住了。

眼看著到了七夕節(jié)，那些話本里，不管是情人幽會，還是書生跟暗戀已久的小姐表白都選在這個日子，更有七夕乞巧、河畔放花燈巧遇的情節(jié)，雍玉祺身為一個一篇像樣的策論文章都做不出來的小草包，竟然把自己悶在房里研究了整整一天這之類的書，然后瞞著自己的眾多小弟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他決定去夜會秦翊。

當(dāng)然，從他的遭遇來看，改為“夜襲”秦翊也許更為恰當(dāng)。

先不說他從窗口翻進(jìn)秦翊臥室這種老套的橋段是如今市面上的話本都用厭了的，也不說他穿著一身月牙白的綢緞袍子鉆進(jìn)秦翊床下躲起來有多傻，單說以秦翊那一身隨時上得了戰(zhàn)場的功夫，他就不該做這種鬼鬼祟祟的事。

可惜他是到被秦翊從床下揪出來，折住手臂扔到地上才明白這個道理的。

他是從小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最是不能忍疼，秦翊把他手臂一折，他就慘叫了起來，秦翊要收手已經(jīng)來不及了，勉強(qiáng)卸了三分力，沒有讓他摔得太慘。

但是對于從來沒有被人碰過一個手指頭的雍大少爺來說，這已經(jīng)是非常慘痛的遭遇了。

等秦翊按壓著滿心怒火，點(diǎn)了燈過來查看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一副委屈樣地趴在地上哼哼起來，也是可憐他從小被人捧著，只有在秦翊這里才勉強(qiáng)會看一點(diǎn)別人的臉色，眼看著秦翊面色不善，他有點(diǎn)怵，但又滿心委屈，偷眼看著秦翊，小聲哼哼了兩聲。

秦翊面沉如水，這些天他為了不去搭理這個一直在自己身邊磨磨蹭蹭的麻煩精，一般都是書院的書庫消磨時間——整個書院，只有那個地方是雍玉祺和他的小弟們從來不會去的，用雍玉祺的話說“我看到太多書就腦仁疼……”

但是這個麻煩精竟然自己找上門來了，還自作聰明地躲在自己床底下，秦將軍近年是朝廷主戰(zhàn)派的領(lǐng)袖，如今秦家兄弟成年之后自然好上好多，小時候也遇到過不少麻煩，所以秦翊的防備心一直很重，何況雍玉祺這種行徑，看起來就像一個很蠢的刺客會做的事。

但是眼看著雍玉祺一副痛到快哭出來的樣子，月牙白的袍子沾了一身灰，額頭上還被蚊子叮了兩個大包——山里的毒蚊子咬人又痛又癢，不知道他怎么忍住的。秦翊也就沒有再說他了，而是在床下的藤箱里翻出跌打藥來，再把還在哼哼的雍玉祺扛起來，放到椅子上坐著，自己蹲了下來，語氣平靜地問了句：“哪里疼？”

雍玉祺這種人是慣不得的，現(xiàn)在秦翊稍微和顏悅色一點(diǎn)，他立馬就開始膩歪起來，聲音也帶著點(diǎn)委屈的意思：“腿疼，手也疼，額頭也疼……”

可惜秦翊并沒有給他抱怨的機(jī)會。

京中子弟也有自己的時興衣物，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袍服自然是不夠瀟灑風(fēng)流，常有學(xué)著胡人穿長靴，穿綢褲，坐下來就撩起一邊袍子夾在鑲玉腰帶里，雍玉祺穿的也是一條玉白色綢褲，秦翊脫了他的鞋襪，把褲子一直挽到膝蓋上，露出摔得破了皮的地方。

雍玉祺皮膚薄，稍微蹭一蹭就已經(jīng)破了一層皮，沁出血來，秦翊灑了止血藥粉上去，又拿出軟布來包裹，動作已經(jīng)輕得很，雍玉祺還“嘶”了一聲，秦翊抬起眼來，看了他一眼：“很痛？”

天已經(jīng)全黑，山間沒有多余的燈光，只有這房中一盞搖曳的油燈，就放在書桌上，燈光昏黃，照得秦翊鬢發(fā)如墨，明明是夏日，他穿的也是紅袍，卻渾身都透著一股冷冷的氣息。從雍玉祺的角度看下去是非?？∶赖模吹枚纪私刑哿?。

回頭就把安陽郡主送的那兩盞琉璃燈給秦翊送過來，剛挨過一頓揍的雍大少爺很沒出息在心里想著：反正我自己也不看書，干脆送給秦翊，免得他這燈把眼睛給弄壞了。

等到把雍玉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都包扎好了，連頭上的蜘蛛網(wǎng)也弄干凈了，兩個人之間也不像這半個月來一樣冷淡了，至少秦翊是愿意和雍玉祺說話了。

秦翊把能處理的傷口都處理了，正在找有什么藥能對付一下他額頭上被蚊子咬的包的時候，雍玉祺忽然一臉可憐相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干什么？”秦翊還是冷冷的，但好歹是愿意理人了。

雍玉祺神秘兮兮地朝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后在袍子里掏啊掏，掏出一個荷包來。又從荷包里掏出一堆看起來像是果脯的東西來。

“這個是青橄欖，還有榔梅，”雍玉祺大概以為秦翊和他一樣只要吃到好吃就會心情好這么沒出息，又跟獻(xiàn)寶一樣遞到秦翊面前：“今天才送到的，這個榔梅好吃。”

武當(dāng)山的榔梅從前朝開始就是貢品，一年也不過一百多顆而已，雍玉祺現(xiàn)在手里拿的這幾顆，大概就是雍太師府里全部的賞賜了。

明明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不再理這個麻煩精，不過他一副獻(xiàn)寶的樣子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又沒法直接打開他的手。

秦翊還在沉默，雍玉祺已經(jīng)以為他接受了自己的賠禮道歉——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錯在哪里，但還是開心地給秦翊拿了一個榔梅，用袖子擦干凈了，遞給他吃，然后自己弄了個橄欖，開心地咬了兩口。

“過兩天我爹就會派管家來看我了。.”雍玉祺一邊吃一邊念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