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千山正在疑惑，那琴聲又像是忽然遠了。他下意識跟了過去，耳邊琴音忽然就聽得更清楚。乍一聽，這聲音像是不成曲調(diào)的隨手漫彈，劍千山忽然想起，上次聽到這樣隨手亂彈一樣的曲子，還是自家?guī)煾傅摹?/br>
問歸途一貫放養(yǎng)徒弟，偶爾倒是也盡一下為人師表的義務(wù)。那時候也夏秋之交，天氣晴朗一個好日子，問歸途背著琴囊領(lǐng)著三個徒弟到了劍門十三峰中的瀲青峰。瀲青峰上有一水潭，名為翠玉湖，天晴的時候群峰青翠都倒映在潭水里，周圍碧樹蔥蘢又人跡罕至，頗有一分鳥鳴山幽的意味。師徒四個到了翠玉湖邊，問歸途是直接坐在了湖邊草地上，抱出一張文武七弦琴：

“有云，大象無形，大音希聲。”問歸途撥弄了一下琴弦，應(yīng)該是上了年頭的老琴，音色極為通透，“你三人劍訣各有進境，然本門劍訣，修心為上。為師今日叫你們來，山光水色里聽上一曲琴音，對于修行也是大有裨益?！?/br>
星河影最是鬼精，悄瞇瞇就往后退了半步，低聲對劍千山嘀咕：“師兄，我剛才看到師父院子里那幾只野貓全跑崎醫(yī)師那邊去了……”

“嗯？”劍千山頓時警覺，“難道……”

風鶴鳴還沒明白這倆人在說什么，問歸途就已經(jīng)一個眼刀甩了星河影一眼：“阿影，好好聽?！?/br>
星河影：“師兄，明年今日幫我燒紙……”

問歸途的手搭在了琴弦上，而后就是叮咚叮咚，按照節(jié)奏來說，的確是。宮商角徵羽都在位置上，也沒有快了慢了的跑調(diào)，只是，著實難聽。一個個弦音之前仿佛全無關(guān)聯(lián)，怎么都聽不到一起去，似乎全然只有嘣嘣的琴響，節(jié)奏？不存在的。

“果然，”星河影努力保持微笑，“師父院子里那幾只貓，絕對是，因為太難聽了，被嚇跑的?！?/br>
劍千山沉默了片刻：“可能是這琴……不太好吧?！?/br>
星河影一手扶著劍千山的肩膀：“師兄，那是上等的老梧桐木配蜀絲弦，京城紅夢坊花魁用的琴都不如咱師父這個好，你說這話不昧心嗎？上次師父在經(jīng)房外面吹笛子被□□長老攆著打的事兒你忘了？”

琴聲里陡然帶了幾分殺氣，星河影立刻慫到劍千山背后。風鶴鳴總算是有了一點師兄弟友愛情，開了口：

“三師弟，莫要胡鬧。老君曰大音希聲，師父的琴音回味悠長，此曲，乃昔日黃帝受道，魂游天下的飄逸神曲。乍一聽疏散無形，實乃氣勢不凡，正是放眼天下的大氣心懷。師父此曲不拘常格，更顯曠達灑脫，有如竹林七賢嵇康暢懷……只是我等暫且愚鈍，無法悟出其中真味?！?/br>
“大師兄，他說啥？”

劍千山冷漠臉概括：“你二師兄說的就是，你嫌這曲子難聽是因為你境界不夠，以及，他也覺得，不是很好聽?！?/br>
“……二師兄，你知道有個話本子叫嗎？二師兄。”

“什么？”

“沒事?！毙呛佑耙荒樜⑿?，轉(zhuǎn)頭問劍千山，“師兄，簡單點，你從師父這曲子里聽出什么來了？師父這么大度的人，就算聽到什么不好的話也不會跟你我計較的?！薄?/br>
問歸途依然在彈琴，仿佛全然沒聽到三個小鬼的對話。劍千山嘆了口氣：

“阿影……誠實點，師父他這個曲子，其實，我也聽不懂。”

星河影于是放心點了點頭：“那我就放心了，其實我聽師父彈琴真想到了一點東西?！?/br>
“嗯？”

“前幾天半夜我去廚房找零嘴兒，聽見老鼠啃風箱，大概就是這個動靜吧?！?/br>
……阿影，你要是那天英年早逝了，絕對是因為嘴賤把自己作到死的。

耳邊的琴音，忽然越發(fā)清晰。劍千山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知道走到了哪條岔路。不論是看前方還是回頭，都是只有一條路。然而回頭是幽暗，前方，卻似乎隱約有光。

琴音就是來自前方，那曲子倒是越聽越像問歸途的手筆，想來這么難聽的韻律估計也就問歸途一家。

可是……問歸途怎么會在這里？劍千山便是起了疑心，也不再托大，左手是火把，右手騰了出來準備隨時出劍。這琴曲倒是比問歸途的好聽太多，此時也找不到風鶴鳴與星河影，劍千山便是決定，進去前路一探究竟。

“咦？”星河影突然抬頭，看著洞xue周圍石壁，“老爹，這邊是不是有琴聲？”

水風清看了他一眼，還沒說話，星河影已經(jīng)吐槽出口：“有點難聽啊……不過比起我?guī)煾改莻€還差點兒?！?/br>
“……”水風清默默回憶了一下問歸途那個水平，長嘆一句感慨，“你回去記得謝謝他，聽過他那么難聽的，別說這洞里的天音了，就是巽道生本人活過來，估計都沒本事把你迷了?！?/br>
“啊？什么？什么天音？不不等下，你怎么知道他彈的是神游六合？”

“他就會一個，甭管啥樂器，就連吹口哨他都只知道這一個譜子?！?/br>
“……”真是，意外的答案啊。星河影想想自家?guī)熥鸬哪?，好吧也不是很意外：“你接著說？什么天音？”

“這不是琴聲。”水風清指了指這山洞，“是風吹過死人骨頭，又經(jīng)過掛在蜘蛛網(wǎng)上面的人殼子，響起來的回音。”

星河影的眼前忽然就出現(xiàn)了一個場景。碩大而空曠的巖洞里，有很多被風或者水磨蝕出的空洞。陽光會從那里漏下來，風也從那里吹進來?？帐幨幍目臻g里有那些巨大的蜘蛛躲開陽光，一張張碩大的蜘蛛網(wǎng)將空間切割成一段段的小塊。上面掛滿了一具又一具尸骸。風過的時候，輕飄飄的，就那么晃動起來……

“啪”一聲，后腦勺被拍了一下。星河影嗷一聲回過神，卻見水風清臉上全是嫌棄：

“都跟你說了，別細聽?！?/br>
第四十五章劍道絕情

琴鳴越發(fā)近了，劍千山一步踏過去，眼前卻突然是光。

刺目的白光。

有殺氣！

劍千山的眼睛還沒有適應(yīng)這篇驟然的明亮，卻已經(jīng)向著厲風襲來的方向出劍。一劍斬去，耳邊鏗然脆響一聲。劍千山只覺腦子里什么東西撞了一下，頭痛之余卻幾近本能揮劍又是一擋——

錚然一聲，像是撥弄琴弦的人，手上忽然多了一分力氣。眼前仍是只有一片刺目雪白，他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圈套，然而似乎已經(jīng)來不及抽身。茫然的雪白之中，眼睛失去了作用；琴音越來越大，他聽不到隱藏在白光中的敵人如何移動。

又是“?！钡囊宦?，他的劍脊擋住了又一次襲擊。然而幾乎同時，身側(cè)傳來厲風，他已來不及轉(zhuǎn)身格擋。劍千山側(cè)身移開，腳下卻不知踏到了什么東西。地面噗哧一軟，劍千山猝不及防身子一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