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言，這是一天中最適合趕路的時刻。

穿梭在青山綠水間的驛道上，一隊騎手迅速馳過，揚起滾滾塵土。

不多時，駿馬越過了山脊。山麓平原的盡頭，獻辰都城角吟的輪廓在淡淡的晨霧中若隱若現(xiàn)。

策馬立在山頂，原野上的風(fēng)景一覽無余。洛自醉遙望著角吟，連日來因疲勞和緊張而繃緊的臉龐終于露出了些許笑意：“終于要到了?！?/br>
他身后，滿身塵土的宮琛長長舒了口氣：“雖說眼下還不能放松……我應(yīng)當(dāng)不會落到自刎謝罪的境地了?！?/br>
“連累宮大人了。”聽了此話，洛自醉忍俊不禁。

當(dāng)日，得知他被封為特使后，宮琛便詢問他是否能結(jié)伴而行。他自然不會推拒他的好意，登時便答應(yīng)了。但是，同行以來，偶爾卻有些后悔。

當(dāng)然，宮琛作為旅伴是再合適不過的。談吐風(fēng)趣，見多識廣，尤其對帝無極了解甚深，時不時便感嘆自家主子的奇怪行為和奇怪言論。不過，前提是沒有遇到刺客的時候。

自從他們進入獻辰境內(nèi)后，幾乎每隔兩三個時辰便有刺客來襲?；蛟S是遇過太多殺手刺客，險險地避過幾次后，洛自醉倒是仍舊閑適，宮琛卻每每提起十二分的警覺。

看他時時刻刻都不安心，洛自醉也十分同情。但無論他怎么開解也沒有效果，也只得任由他去了。

“四公子莫要低估您對殿下的影響力。雖然殿下在我們這些屬下跟前很少提到公子，但我明白，公子于他，比皇位更重要。”

“……宮大人不必?fù)?dān)心，有騎衛(wèi)營侍衛(wèi)在?！甭遄宰硇Φ?。原本他打算仍舊和重霂同行，但重霂卻沒有出現(xiàn)在后亟琰的登基大典上。據(jù)閔衍解釋，因為無極托他幫忙，他已經(jīng)到獻辰去了。后亟琰擔(dān)心他的安危，特地調(diào)了自己身邊的騎衛(wèi)營侍衛(wèi)保護他。

宮琛側(cè)首望了望十幾位面無表情的侍衛(wèi)，嘆道：“以公子的身份，再小心些也不為過?！?/br>
“到了角吟，想必他們便不敢前來打擾了?！?/br>
“四公子想過要暫居何處么？”

“既然他們不敢公然得罪三位陛下，我想住在何處都無妨。而且，在旁人看來，與宮大人同行已有偏向之嫌?！?/br>
“殿下怎么能放心？”

“了時國師已經(jīng)布置好了，搖曳尊者會保護我?！?/br>
宮琛搖頭笑道：“雖然如此，對方那位高人……”

洛自醉還是首次聽他說起汝王和景王的事情，而且，聽起來似乎有位相當(dāng)棘手的人物在。原來如此，這就是無極摒棄前嫌，邀請重霂的原因罷。

思及此，他輕輕笑道：“那就要請云王殿下費心了。”

宮琛這才舒展雙眉，頷首。

洛自醉輕夾了夾馬腹，駿馬揚蹄嘶鳴，撒腿便向山下沖去。

山風(fēng)呼嘯著刮過耳邊，視野中，角吟愈來愈近了。

一行人到達山腰時，薄霧已然散盡，角吟城漸漸展露出它美麗的容姿。

追求完美的獻辰人，將他們的都城建造得如同一座巨大的藝術(shù)品。不僅氣魄，而且精巧。巍峨的雪白城墻上刻著栩栩如生的靈獸浮雕；分布在城墻內(nèi)側(cè)的城樓金碧輝煌；城內(nèi)高塔頂部垂著串串金鈴，隨風(fēng)搖動發(fā)出的悅耳鈴音似乎傳遍了四方；每家每戶屋頂都鋪設(shè)著絢爛的琉璃瓦，遠(yuǎn)遠(yuǎn)望去，被折射的日光籠罩的京城，猶如神的殿堂。無怪乎皇室兩派都斟酌著戰(zhàn)爭的時機，不忍毀掉它，毀掉這象征著數(shù)萬年繁榮的驕傲。

雖然常年在獻辰明察暗訪，洛自醉卻從未到過角吟。一則因他不想接近敵人，二則實在沒有閑暇。如今遠(yuǎn)望著角吟城，他禁不住心生感嘆。想必當(dāng)初無極遙望著這座城池時，奪取這個國家的信念更加堅定罷。如此美麗的都城，他怎么能拱手相讓？

“宮大人，雖然雙方都顧念著角吟，但汝王和景王也不可能任由陛下們干涉。他們應(yīng)該明白，三位陛下和四位國師都偏向云王殿下。究竟他們還有什么打算？”

“或許他們覺得能避免以‘儀式’擇帝，又或許，他們也有必勝的信心罷?！?/br>
也有必勝的信心？這么說來，無極認(rèn)為自己必將勝出么？洛自醉輕輕一笑，拉住韁繩，駿馬逐漸放慢了速度：“宮大人，‘儀式’究竟有些什么步驟？”

“這……史書上從未有詳細(xì)的記載。只有皇室能參與‘儀式’，所以臣下們都不清楚。我也只知道，此儀式公平公正，無人有怨言?！?/br>
洛自醉垂眸不語。他看到的史籍上也沒有說明帝位繼承人選擇儀式的具體步驟。但，參與“儀式”的結(jié)果卻是很明確的——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作為神所選擇的帝皇活下來。無論參加“儀式”的皇族有多少人，都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世上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情……

所有參加“儀式”的人都信心十足，然而，絕大部分人卻死去了。

這回大概是五成的機會，活下來和死去的幾率都一樣。洛自醉俯視著遠(yuǎn)處的城池。對他而言，這座美麗的都城，遠(yuǎn)遠(yuǎn)不及帝無極重要。倘若毀掉它，帝無極便能毫無懸念地登上帝位，他必定會毫不猶豫地毀滅它。

“四公子擔(dān)心殿下的安危？”

洛自醉點點頭，苦笑：“如果有機會說服他，我會盡我所能?！?/br>
“殿下只是想要避免國破而已。獻辰只剩下角吟了，一旦角吟毀滅，獻辰人的希望也就破滅了罷?！?/br>
“他所想的是這個國家，我所想的，不過是他的安全罷了?！苯且鳒鐒t獻辰滅，他要盡皇族人的責(zé)任，他明白。正因為明白，才擔(dān)憂，才更加確定自己不能失去他。不過，既然他如此有自信，再信任他一回又何妨？

“殿下想要這個國家的執(zhí)念比那兩位要強許多。因此，不論是什么儀式，他都會是活下來的那位。公子教養(yǎng)他長大，應(yīng)當(dāng)很明白他的性子罷。”

洛自醉淡淡一笑。他知道，帝無極比他想象的還要堅韌?；蛟S……也比他想象的還要強大。

“宮大人因此選擇了他？”

“第一眼見到他，立刻生了另投明主的念頭?！睂m琛搖著頭笑道，“這位殿下的容顏太過醒目，誰都擔(dān)心他不過是個繡花枕頭。但，若在他身邊多待些日子，無人不折服于他。殿下收服眾臣，靠的不是如簧巧舌，不是豐厚報酬的引誘，而是殿下自己的力量。對我們而言，追隨殿下，緊跟著他并為他所用，便是最大的成就?！?/br>
“有臣下如宮大人，真是他的福分?！?/br>
“不，四公子，應(yīng)當(dāng)說，有主如殿下，是我等的福分?！?/br>
洛自醉難掩笑意。

一路行來，他多多少少了解宮琛的性子。由他的才能和忠誠心不難推測，在帝無極身邊的都是些什么樣的人物。

如此也不難明白帝無極擁有絕對的自信的緣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