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驀然響起的電子音樂，拉回了薛夜來游離的神思。聲源在床頭，淡藍色的微弱光亮一明一暗。

有電話打進來。

白楊轉(zhuǎn)頭的一剎那，那朵在他背后綻放的海棠花倏地消失了。薛夜來心虛了一下，又有幾分忐忑，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到。在這種時候露出精神體，目的昭然若揭。如果白楊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偷偷準備對他使用強制力，他會怎么想？

但白楊沒有任何異常的反應(yīng)，仿佛并未覺察薛夜來做了什么，只是靜靜望著床頭閃爍的通訊儀。

鈴聲響過幾遍，轉(zhuǎn)入語音信箱。一面懸浮屏在半空中展開，沒有顯示通話者的面容，只有一個孤零零的名字。

“你不方便接電話么？”曹戈的語調(diào)冷冰冰的，帶了一絲奇怪的幸災(zāi)樂禍，“我希望你和你的戰(zhàn)士沒有在做什么不合適的事情。否則的話，你可能會有點麻煩?！?/br>
什么意思？

薛夜來側(cè)眸望著那個方向，靜靜等候?qū)Ψ降南挛摹?/br>
曹戈卻沒有再多說什么，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一個信封模樣的圖標隨即跳出，提示有新的郵件。

薛夜來愣了一下，覺得什么地方有些異樣。

對了，是曹戈的態(tài)度。

自念書的時候起，他和曹戈就一直是明爭暗斗的對手?？墒窃诒砻嫔希瑑扇耸冀K維持著虛假的和氣，誰也不會撕破那層薄薄的臉皮。因為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不僅僅代表個人，還代表兩大家族。

然而曹戈今天的語氣卻很生硬，連慣常的場面話都省了。

“那個人，今天下午來過。”白楊突然說。隨著這句話，他身上迸發(fā)出來的狂亂氣息一寸一寸收斂了。如果不是他還抱著薛夜來，薛夜來幾乎會以為之前黑暗中的吻是個幻覺。

“他……什么時候來的？”

“你睡著的時候。我正在這里給你換衣服，他直接進來了。”

行館屬于曹家，曹戈擁有這棟房子里所有門禁的權(quán)限，可以暢通無阻地出入每一個房間。

然而臥室畢竟是私密的空間，連招呼都不打便擅自闖入，無疑是一種故意的冒犯。

薛夜來氣得臉色發(fā)白。假如那時他醒著，一定要給曹戈喂一個軟釘子。

“然后呢？”薛夜來壓住心頭的火氣接著問。

“他見你還沒醒，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就走了?！?/br>
薛夜來忽地產(chǎn)生了一種很不好的想法，頓感如芒在背：“你……該不會就讓我那樣四敞八開的被他看吧？”

“沒有。他進門之前我聽到了聲音，用被子把你蓋住了?！?/br>
薛夜來松了口氣，由衷感謝戰(zhàn)士敏銳的聽覺。若是最狼狽的模樣落入了最厭惡的人眼里，自己最后這一點尊嚴也要灰飛煙滅了。

信封圖標又在床頭閃動了兩下。薛夜來試圖推開白楊，“我去看看郵件?！?/br>
“等一下再看也不遲?！卑讞畹氖直奂y絲不動，“你還沒有回答，到底在我身上找什么?！?/br>
薛夜來略一猶豫，把他的問題頂了回去：“你問我，不如先問問你自己。什么時候，你可以坦誠地信任我，對我說出你心里的秘密，我也會以同樣的態(tài)度回報你。你不說，我也不會說?！?/br>
其實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他究竟希望通過這些話暗示一些什么。

是希望對方自曝身世，還是希望對方什么都不要說？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白楊遲疑著，手臂松動了一下，隨后緩緩放下。

緊貼的身體分開了，空氣填補了兩人之間的狹隙。對方的體溫從自己皮膚上抽離的同時，薛夜來心頭掠過微妙的失落。

白楊沉默地穿好衣服，一言不發(fā)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你還要跟過來么？”

“當然?！毖σ箒碲s忙找到應(yīng)急照明，想了想，又抓起床頭的通訊儀。借著看郵件，多少可以掩飾一下情緒。

往地下配電室去的一路上，薛夜來的胸口悶悶的。這個夜晚發(fā)生了太多插曲，讓他和白楊之間蒙上了一層懸而未決的尷尬，像一場將落未落的雨。

點開郵件看一眼標題，是元老院新近的通告。

薛夜來心里嘆了口氣。薛家缺席元老院也不過只有短短的時間，卻已被迅速架空，連第一手的訊息也接觸不到了。越是接近權(quán)力核心的地方，更迭發(fā)生的速度越快。

郵件不很長，薛夜來一字一句讀下去。既然曹戈特意提到了戰(zhàn)士，那么這封郵件里一定包含與戰(zhàn)士有關(guān)的內(nèi)容。

正在看著，白楊的手指忽然覆上了他的腕，“小心，要下樓梯了?！?/br>
“你看著路就好?！毖σ箒矸D(zhuǎn)掌心，握住了白楊的手，五指用力攏了攏。眼睛卻在這時不期然地捕捉到了一句話：

“……戰(zhàn)士不得與賢者發(fā)生僭越地位的關(guān)系?！?/br>
薛夜來的腳步停住了，眉頭一鎖。

賢者與戰(zhàn)士成為愛人的例子，歷來都不少。兩個人朝夕相處又精神相連，彼此產(chǎn)生特殊感情也是很自然的。這種愛情從來都不被祝福，但也從沒有被明令禁止。

難道說，最近出了什么變故？

聯(lián)想起曹戈幸災(zāi)樂禍的語氣，薛夜來有不祥的預(yù)感。這句話決不會像表面看上去這么簡單。一定有什么事正在發(fā)生，還有更大的風暴跟在后面。

薛夜來從通訊錄里找出一個朋友，撥了過去。他必須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否則寢食難安。

“夜來？”彼端的人很驚訝，“這么晚——”

薛夜來無暇寒暄，直接切入正題，“我剛看到最近的通告，覺得有點奇怪。為什么賢者和戰(zhàn)士的關(guān)系會突然被提到臺面上，是出了什么事嗎？”

“你沒聽說？”朋友愈加驚訝，繼而又露出體貼的神色，“也是，你最近一定為了家里的事不可開交?！彼麎旱土艘袅?，“有一對賢者和戰(zhàn)士想逃跑，被抓住了。”

第37章

下著雨的墓園冷冷清清。薛夜來一身黑衣，耀眼的紅色長發(fā)很仔細地束了起來，遮掩在黑傘下。帶有紋身的右手插在衣袋里，只用左手握著傘柄。

他周圍站著數(shù)十位同齡人，都是舊時同窗。

朋友電話里所說的“被抓住”，其實是委婉的說法。那一對苦命的戀人在事發(fā)當天就死了，據(jù)稱是因為慌亂中cao作不當，導致飛行器墜毀。事實是否如此，已經(jīng)無從知曉了。

薛夜來不認識這兩個人，只知道那名賢者是他曾經(jīng)的校友，出身于一個不太顯赫的貴族家庭?；蛟S他曾與對方在校園里擦肩而過，但沒有留下記憶。

想不到，再次遇到對方，是在對方的葬禮上。

吊唁是校友們自發(fā)舉行的。消息并未廣而告之，只是悄悄在校友圈里流傳。出乎意料的是，來的人竟然很多。

有人站在墓碑旁邊，念誦一首哀婉的小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