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手肘以下被車輪碾壓，已經(jīng)截肢。脊柱受傷，隨時都有下半身癱瘓的危險，可手術(shù)要等到情況穩(wěn)定之后才能做。最主要的是頭部受到撞擊，到現(xiàn)在都昏迷不醒。

余東生知道，只要他一天沒醒過來，就一天沒脫離危險。

余東生甚至自私地想：不如就這樣不要醒來吧。

醒來之后又怎樣呢？他沒有手了，不能畫畫寫字，不能再打籃球，甚至還有可能不能行走了。

但轉(zhuǎn)念一想，他的父母需要他清醒過來，好好地活下去。

可在遇到這樣的變故，身體殘破成這樣之后，活下去反而要面對更多的痛苦。這樣的悲劇就發(fā)生在他身邊，離他這么近。余東生感到震撼，喜悅和悲傷都鮮明劇烈，難以平復(fù)。

他同情邢海。

那個天之驕子再也沒辦法站到云端了。

這個時候舍友回來了，打開了宿舍的燈。

宿舍老大見到余東生躺在宿舍，驚嘆了一聲：“你怎么跟丟了魂兒似的？”

余東生用手遮住燈光，坐起來說：“邢海他情況不太好?！?/br>
“不好到什么程度？”

“就是……就算好了，也許也沒法回來上課了?！?/br>
老大走過來拍拍余東生的肩膀，說：“總之今天你好好睡一覺吧?！?/br>
余東生每隔兩三天就去看看邢海。邢海在手術(shù)后第三天醒了過來，神智仍有些不清醒，但據(jù)說記得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又很快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

大小手術(shù)接連不斷，余東生真正親眼見到他人已經(jīng)是一個月后了。

邢海躺在病床上，身上架著支架，連著許多管子和儀器。余東生先是看看他的腿，雙腿腿還在。接著他去看他的手，右手已經(jīng)不在了。他頭發(fā)剃光了，頭上裹著紗布，右臉也裹著紗布。

見余東生來了，邢海扭過頭來沖他咧嘴笑笑。

“聽說我搶救的時候你一直守著我?！彼邶X不清，話也說得很慢?！澳氵€陪著我爸媽，還經(jīng)常來看我?！?/br>
余東生坐到床邊的椅子上，邢海向余東生伸出左手，余東生抓住，握在手里。

“我很感激你，等我好了一定會報答你?！?/br>
“分這么清楚干嘛?！庇鄸|生沖他笑笑，說：“你趕快好起來，就算是對我的報答?！?/br>
“余東生?！?/br>
“嗯？”

“我這個月再做一次手術(shù)，就轉(zhuǎn)院了，以調(diào)理和復(fù)健為主，醫(yī)院不在本市。你不用再來看我了?！?/br>
“在哪個市啊？課不多的時候我可以去找你玩，就當(dāng)是旅游了。”

“余東生，謝謝你。不過我想自己面對，自己站起來。我不想你看到我這個樣子，到時候我會健健康康的，完完整整地回來找你，好不好？”

那次在醫(yī)院就是兩人正式別過了。

再次得到邢海的消息已經(jīng)過了半年，暑假過后學(xué)生們剛返校的時候。邢父給余東生打電話，說是請他吃飯，再叫上他的同學(xué)。

餐廳選在學(xué)校附近，他們宿舍三個人都來了，還有平時和邢海走得比較近的朋友，還有班長和班導(dǎo)師。

再次見到邢海，余東生什么都忘了，只怔怔地盯著他看，邢父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他頭發(fā)長了出來，但右邊額頭那里缺了一塊，留下一塊大疤，疤痕眼神到他的臉頰，額角還有些凹陷。他右手袖管不是空的，裝了一只假肢。看到余東生來了，他站了起來，緩緩地向他走來。

余東生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好了?！卑胩焖艛D出這么一句話來。

邢海用完好的左手拍拍他的肩膀，說：“我好了，我答應(yīng)過你?！?/br>
余東生握著他的左手，把他扯到懷里，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緊接著別的同學(xué)都和他抱了一遍。

邢爸邢媽招呼同學(xué)們吃飯，還要了幾瓶啤酒。邢母先是依次感謝了他們，然后拿起酒杯說：“這次來，除了謝謝大家，還是向大家道別的?！?/br>
邢海放下筷子。

“小海很喜歡你們，和你們做了一年多的同學(xué)，他……”

“我還沒有決定呢。”邢海打斷母親的發(fā)言。

“我們不是談過了嗎？”邢母皺了皺眉頭，說：“你現(xiàn)在更需要調(diào)理，而且沒人照顧你怎么生活？”

“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br>
“可是，你繼續(xù)上學(xué)有什么意義嗎？你……”

“媽，我們私下再說吧?！?/br>
邢海沖大家笑了笑，揚起手中的果汁一口氣喝光了，還灑出來許多。

大家一直有說有笑的，但席間一個女生還是突然哭了出來。

余東生就坐在她旁邊，連忙安慰她，帶她出了包間，在走廊里走了兩圈。

回來之后已經(jīng)散席，人走得差不多了。班導(dǎo)師在和邢父說話，邢海坐在一邊不吭聲。余東生走上前去，說：“我可以照顧邢海?！?/br>
“什么？”邢母瞪大眼睛問。邢海也抬起頭來看了看他。

“邢海想繼續(xù)上學(xué)，我是他的舍友，我可以照顧他。我母親是護士，我多少知道一些護理方面的事，不知道的我也可以學(xué)?！?/br>
“你不明白。”邢母搖了搖頭，說：“他上學(xué)真的沒有意義了。他腦部受傷，現(xiàn)在有空間感知障礙，分不清大和小遠和近。你說，你們學(xué)建筑的，做設(shè)計的時候不就是大和小遠和近嗎？”

“貝多芬耳聾之后照樣繼續(xù)創(chuàng)作。”余東生與她爭辯。

“且不說繼續(xù)學(xué)建筑有沒有意義，他根本沒法融入學(xué)校生活。他要做復(fù)健，要經(jīng)常去檢查。他大小便時常不能自理，下肢感覺麻木，難以控制。他還沒了一只手。最主要的是他大腦的問題，你要是放開手讓他自己走路，他會走著走著就走到馬路中間，或者干脆撞到墻上去?！?/br>
“我會拉著他的手一起走?！庇鄸|生說?！霸趯W(xué)校的生活很簡單，去的地方就只有教室、食堂、圖書館、宿舍。只要我們兩個選修的課都一樣，就完全可以一起行動。”

“這樣不會影響到你的學(xué)習(xí)嗎？”邢母問。

“不會的。”余東生說：“我相信只有合理安排多照顧一個人不成問題。”

這個時候?qū)熣f：“他們這個學(xué)期課不多，周二下午和周三一天沒課，可以回家住。他上學(xué)期差的課，我可以和學(xué)校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安排個補考，考試通過就可以拿學(xué)分。另外我們學(xué)校新蓋了研究生樓，老樓空了許多房間，雙人間，獨立衛(wèi)生間，我可以找學(xué)校幫他申請一下，會方便很多?！?/br>
“老邢？”邢母問邢父。

邢父沒有說話，只微微地點了點頭。

沒想到這個時候，邢海說：“我不同意?！?/br>
邢母連嘆了兩口氣。她自然知道邢海為什么不同意，就連她也覺得讓他同學(xué)為他付出這么多實在不合適，但那是他兒子啊。

“邢海！”余東生急切地喊他。

邢海說：“沒什么好說的了，再想別的辦法吧?！?/br>
余東生彎下腰去拉起邢海的左手，說：“跟我走。我單獨和你說?！?/br>
邢海起身跟他走，腳下有些打絆。

兩人來到餐館二樓的陽臺上，余東生說：“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我羨慕你的才華，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