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

男子連杯盞都來不及放下便轉(zhuǎn)身快步走去，直至門口才反應(yīng)過來，卻也沒有回頭，而是把茶杯遞給了小廝。

小廝會意，微微俯身卻一點敬意也沒有地問：“這位姑娘，你找我們將軍可還有事？若沒有就……”

“呵……”女子低笑出聲，透著刻骨的失望。

檀欒心酸得想哭。

冬夜，微弱的燭火下女子痛苦嘶吼著獨自一人生下孩子。

秋霜，敲過一家家學堂的大門卻總被拒之門外。

夏雨，在悶熱潮濕的馬廄中刷洗一匹匹寶駒。

春雷，漸愈粗糙的手拂過床上病得昏昏沉沉卻仍舊乖巧可愛的男童臉畔。

終是只能向現(xiàn)實低頭，她曾經(jīng)是軍人，到了這時候卻只能用所有被逼入絕境的女子都會想到的唯一可行辦法去掙錢。丟棄了她引以為傲的尊嚴，低下了她曾經(jīng)高昂的頭顱，脊梁卻從不曾彎，即便到了這種時候也沒想過去找那負心人幫忙。

晚提一盞燈，路旁邀香車。

便當自己是死了吧。

“姑娘可是迷路了？”

三樓官道上提燈等車、等馬已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邀客方法了，專供落魄江湖女子使用，她卻始終開不了口，照理說也不用開口的啊。

“我……”

“無妨，我正要回七星堂，你便與我同道走吧?！?/br>
“……”

“會用算盤嗎？”

雖然不熟練，但算幾個簡單的數(shù)字還是沒問題的。

“那以后你就是這兒的掌柜了，我知道蜀軍多多少少還是懂些機巧數(shù)術(shù)的，把你安這兒也算大材小用了吧。”說完真就走了，只剩下紅衣女子一人看著賬本上一頁頁的數(shù)字和柜臺里的巨額財富目瞪口呆。

“都不盯著我一點的么，要是我偷了東西跑了呢？”

“那你偷吧。”廚子打扮的俊俏青年蹲在凳子上自顧自吃東西。

這人什么時候進來的？

另一個與他長得一摸一樣的少年小跑著過來，在她面前放下一碗面，雙手燙得連連捏耳垂。

“姑娘，趁熱慢慢吃，別燙到了。”

“我們以前見過你，來了又跑了不是？這次就留下來幫忙吧，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br>
食為天向她舉了舉筷子，“嗯，一家人?！钡皖^喝了口湯。

一直深藏于心的不平之火便如此化作了七星堂算盤旁無數(shù)個夜里，那見證了歡聲笑語的燭光。

雖然月娘現(xiàn)在主管“不平意”，行除暴安良事，可實際上卻因為找到了真正的“歸宿”而平靜安寧。

“請問是月沐心的娘親嗎？”

月娘頭都沒抬，“嗯，是啊?！?/br>
“你兒子跟人打架啦！”

“什么！”

賬本砸下，人已跟著學堂小廝匆匆趕去金頂。

夫子瞇著眼看了看左邊一臉坦然粉雕玉琢的小可愛，又掃到右邊，滿臉青紫齜牙咧嘴的臭小子以及他旁邊潑婦似的貴婦。

這女人的眼神很明顯地威脅他：今兒你要是不給我個交待，你這學堂就別開了！

老夫都快進棺材了還會怕你這點威脅？搞笑。

沙沙腳步聲傳來，夫子一抬頭，一身軍裝的俊逸男子朝這邊走來。

夫子悠悠招了招手，“誒，你終于來了，小孩子間的事情嘛，何必鬧這么大，快給這位夫人道個歉吧?！?/br>
所有人：？？？

小可愛小聲提醒，“夫子，是我打了唐向?！?/br>
夫子：是啊，我知道啊，有什么不對嗎？

月沐心雖小，行事卻頗有軍人風骨，一向自立自強，夫子只當他的意思是：我打的人，即使要道歉也是我道歉，不應(yīng)該叫我父親幫我承擔責任。

“雖然人是你打的，但當父親的亦有教養(yǎng)之責，不論是非如何，總不能欺負人家一個弱女子，你這當?shù)南鹊骄拖日J個錯吧。以和為貴啊?！?/br>
所有人：！??！

還沒等那邊母子兩個罵開、青年開口解釋。

小可愛一臉懵地說：“夫子，他不是我父親，我沒有爹的。”

這次換夫子驚得假牙都要吐出來，瞪大眼睛左看右看。

那眉眼、那鼻子、那臉型、那氣質(zhì)……

完完全全一個年輕版，一個兒童版?。?/br>
他自是理所當然就把青年和月沐心認作父子了。

懷疑地轉(zhuǎn)頭看看另一邊兒，唐向那小子的肥樣兒和厚嘴唇？？？

夫子把夠出去的身子縮回來，眨巴眨巴眼睛，仿佛知道了點什么，有點尷尬。

著急的跑步聲傳來，月沐心直接轉(zhuǎn)身跑去。

被那女子抱起在懷里好好看了看，“寶貝兒，沒被欺負吧？”

小可愛笑瞇著眼睛搖搖頭，“沒有，是我把他給揍了。”

女子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娘，你不問我為什么嗎？”

“呵，鬼東西”小聲湊過去，“別讓人家占了理就成?！?/br>
這話卻被那貴婦聽見了，直接沖過來就要給月娘一個耳光，“賤1人，你就這么管教這小畜1生的，還真是有爹生沒娘養(yǎng)！”

眾圍觀小包子叫起來了，“夫子，唐向就是這樣罵沐沐的！”

他們自己說不出這么復雜的話，再聽見倒是立馬認出來了。

“漂亮jiejie快跑！沐沐快跑！妖怪來啦！”

眼見著那紅指甲就要抓到眼睛上，月娘提腿一腳就把這毒1婦踹了出去。

開玩笑，她以前可是蜀地娘子軍里面的霸王花好吧。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唐向就是這樣沒打著沐沐，然后自己摔成個豬頭的！”

“他是本來就一副豬頭樣，根本就不怪沐沐?！?/br>
“就是，還叫家長，不要臉！”

嘰里咕嚕的，童言無忌啊。

那女人弱柳扶風地躺在地上，“夫君……”

正準備哭唧唧，轉(zhuǎn)頭卻看見唐翼對著她時多年不改、灰暗無趣的表情碎裂成一副震驚模樣，隱隱有了幾分當年的風采……

連老眼昏花的夫子都看得出來他那“親生兒子”跟他長得一點都不像，唐翼又怎會不知。

本還因夫子在人前戳他痛腳而恨怒交加。

聽見一個小孩子毫不在意地坦誠說出“自己沒有爹”這種事情，便轉(zhuǎn)頭看了看對方。

這一看，就再也收不回眼了。

故人再見，他忍不住朝著月娘與她懷里的孩子走出一步。

心里有多少話想問，有多少悔恨想彌補。

“夫子，月娘教兒無方，不敢再給您添麻煩。我會給沐心轉(zhuǎn)學，這段時間多謝您了。至于唐夫人和唐少爺?shù)尼t(yī)藥費，自會十倍奉還?！?/br>
轉(zhuǎn)身望向眾小包子，“今天謝謝你們給我們作證啦，以后想我們了就來老地方，我叫漂亮哥哥給大家做好吃的，嗯。”

小包子們不舍地朝著遠去的兩人揮揮，月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