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五章

出高樓，過險道，險道上邊有山腰，山腰懸著小村落（o），村落戶戶種大棗，拿著桿子去打棗兒，紅的多青的少。一樹棗兒，半空棗兒，滿地棗兒，一嘴棗兒，吃進(jìn)肚子全是棗兒。

“紅的多青的少?！彼魏Ａ诌吥钸吨约焊木幍捻樋诹镞吋芰颂葑优赖綐渖先ス礂梼?。

今年宋慶那邊正趕上個大案要處理，打了電話說是沒空回來幫著打棗兒。宋爺爺宋奶奶這邊有大孫子天天在跟前兒，這個兒子早失了寵，連話都沒給他機(jī)會多說幾句就掛了電話，趁著周末，張羅著和宋海林一起把棗都給打下來。

宋海林在地上拿著桿子已經(jīng)打落了一院子棗兒，落在布上的不著急管，可那些蹦跶到了地上的散落著，難撿。奶奶來來回回?fù)炝撕脦滋瞬哦及阉麄兪斑M(jìn)了袋子里。

低枝子上的紅棗基本都掉下來了，宋爺爺繞著樹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了在最上邊的一叢紅棗。

他踮了踮腳，在地上拿桿子也夠不著，得爬上去。

這個爬上去的任務(wù)自然是交給了宋海林。

他踩在梯子上抓住了最粗的那棵樹杈，一使勁抬腿騎了上去，一只手扶著樹干另一只手揪住了最高的那枝子棗兒，把細(xì)細(xì)的樹枝給拽彎了一個大弧度。

呼嚕了一把，棗兒就噼噼啪啪往下掉。

宋爺爺忙著撿棗，宋奶奶在梯子底下看著干著急，一直喊：“你慢著點慢著點?！?/br>
爬到了樹上，視線變得空曠了不少，周圍的小平房都能看個七七八八，宋海林無意間往隔了一堵墻的鄰居院子里看了一眼，看這一眼不要緊，差點沒揪住樹枝給栽下來。

蘇慎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架子底下，在小矮桌上鋪了滿桌子試卷。

院子里的穿堂風(fēng)一陣一陣掀著薄薄的紙，壓在試卷上的書也被刮開了幾頁。他捏著筆唰唰地寫著題，寫一會兒再停住，拿起水杯喝一口水再繼續(xù)寫。

秋風(fēng)里帶著些土的味道，宋海林在樹上俯視著底下的小院子，風(fēng)還一陣陣地吹，好像還聞見了些筆墨的味道。

竟然是鄰居，他們。

吃飯的時候，宋海林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咱鄰居家住的誰??？”

“鄰居？”奶奶呼嚕嚕喝了一口湯，“后鄰居住的是你表姨，隔著胡同的是你十六爺爺，對面是你表姑的親家……”

這些什么姨啊姑啊，宋海林壓根不認(rèn)識，不過農(nóng)村就是這么個現(xiàn)狀，出了門隨便碰上個人都能扯點親戚關(guān)系出來，他奶奶都快把人家給數(shù)到村頭了，還是沒說到他想聽的那個人家，也不知道是故意沒說還是怎么。

他打斷了宋奶奶，“奶奶，我是問和咱隔了一堵墻的那家兒。”

“蘇家啊，”奶奶夾了一筷子菜，“還記不記得你舅姥爺？你小時候他還給過你壓歲錢。”

宋海林沒明白過來為什么扯上了他舅老爺，搖了搖頭。

“你們這些小孩兒現(xiàn)在都不行了，回家了誰也不認(rèn)識?！蹦棠陶f，“就琪琪他爺爺啊?！?/br>
琪琪是誰？他更不知道了。

“奶奶，”宋海林趕緊說，“我想起來了，舅姥爺?！?/br>
宋奶奶這才心滿意足地接著說：“你舅姥爺?shù)膶O女兒嫁的那家人，從那邊數(shù)有個表姐嫁給了隔壁蘇家的兒子。”

宋奶奶說完這話，宋海林才明白過來一開始為什么把蘇家給空了過去。他們老一輩習(xí)慣按照親戚關(guān)系來介紹一家子人，肯定先撿著關(guān)系近的好介紹的先說。

“二兒子?！彼螤敔斞a(bǔ)充。

“對，嫁給了二兒子，不過他二兒子不是什么好東西，”奶奶說，“大兒子倒是個厚道人，也挺出息，就是命不大好……”

宋海林皺了皺眉頭，問：“怎么？”

宋奶奶平常最大的愛好就是談?wù)摯鍍豪锏募议L里短，一聽孫子有興趣，高興壞了，飯都顧不得吃就說了起來，“咱鄰院兒蘇家現(xiàn)在就住著兩口兒人，一個奶奶一個孫子，孫子和你一樣大，叫啥來著？好像是叫鐵蛋兒么？本來一家子知識分子，他爺爺以前還是個文官兒，在文|革的時候聽說是犯了什么文字問題給迫害死了，奶奶生了倆兒子，大兒子出息，在大城市里當(dāng)記者——就是鐵蛋兒他爸?！?/br>
鐵蛋兒……

這什么破名字。合著這一家子人起名字都這么個路數(shù)？

不是說知識分子么。

“二兒子在縣城里教書?！彼螤敔敳遄?。

宋奶奶顯然是不屑于提那個“二兒子”，繼續(xù)往下說：“本來一家人好好的，鐵蛋兒小時候——得十來年了吧，一家子出了車禍，就活了一個小的，還給撞癱了，到現(xiàn)在都沒法兒走道兒?！?/br>
這些都說完之后她才說起那個二兒子，先是罵了幾句狼心狗肺不是東西，才說：“二兒子嫌他娘拖累他，自己在縣城里成了家，扔著家里這倆一老一小不管一管。一個是他親侄子，一個是他親娘！不是東西！”

說完，宋奶奶還吐了口唾沫。

車禍……

宋海林回憶了一下蘇慎坐在葡萄架子底下寫作業(yè)的樣子，端方斯文，對人對事從來都冷冷淡淡的，偶爾還蔫兒著壞。

這樣的性格，竟然能在遭受變故之后，在這個小村兒里養(yǎng)出來。

宋海林自認(rèn)為從小到大沒遇過什么坎兒，頂多就是在學(xué)校搗蛋被老師罵、成績不好被爸媽打，長到這么大倒也正正常常的沒往壞處走。

不過他初中曾經(jīng)有個同學(xué)，因為爸媽離婚得了抑郁癥，平時上著上著課就趴在桌子上嗚嗚咽咽地哭，性格也越來越陰沉，到最后干脆退了學(xué)。

照他來看，蘇慎受的罪，怕是得比他那個同桌嚴(yán)重上十倍二十倍。

可是蘇慎，不一樣。

具體怎么個不一樣法兒說不上來，就是不一樣。

因為他實在是太正常了。

正常，所以不正常。

宋海林晚上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

他無聊看著墻上貼的海報發(fā)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想起了他們家和蘇家兩家合用一堵墻，緊挨著蘇家的正是他靠著的這面。蘇家那邊是誰的屋？

可能是沒人住的屋，也可能是蘇慎的屋。

可能。

他突然曲起手指頭，用關(guān)節(jié)處敲了三下墻，聲音在夜里聽著很清脆。

敲完之后他就拍了自己的腦袋一巴掌，瘋了吧，敲墻干什么。雖然表面上這么想著，但他還是隱隱約約有點期待，萬一有回應(yīng)呢。

過了大概一分鐘，墻那邊傳來了三聲“篤篤篤”的聲音，聲與聲之間隔了恰到好處的距離，聽在耳朵里有種慵慵懶懶的感覺。

宋海林聽見之后心里一震。

隨后又玩笑似的敲了三下，這次那邊沒了回應(yīng)。直到他等睡著都沒再有聲音。

打下來的棗，宋奶奶給包了好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