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突然提高的聲音好像驚著了蘇奶奶，她一把抄起了那個信封扔在了宋慶臉上。宋慶沒偏頭，硬生生挨了這一下，信封被一扔，里邊散出了幾張錢。

“我巴不得他能回來問問我為什么不照應(yīng)著他的老母親不照看他的兒子呢！”

宋慶迎著打在臉上的信封喊，聲音里隱約帶著哭腔。

“阿霖……”蘇奶奶和宋慶比賽似的，也把聲音提高了。

宋海林瞪著眼睛看里邊，連嘴都忘了捂。

本來以為蘇奶奶會繼續(xù)說什么，阿霖怎樣？誰知道，不是，她就只是喊了一下這兩個字兒，然后喃喃自語似的又嘟囔了兩遍，“阿霖阿霖?！?/br>
半天又回過神兒來，和她往常腦子不清楚的時候那樣，語調(diào)軟著問宋慶：“你是哪家的來著。”

宋慶呼嚕了一把臉，喊了一聲兒，“媽！”

喊完這聲兒之后，宋海林倒退了兩步。

蘇奶奶眨巴著眼睛，問：“阿霖？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彼螒c說。

“不走了？”蘇奶奶不敢相信似的繼續(xù)問。

宋慶猶豫了一會兒，說：“走……”

這個音才發(fā)出來沒一半兒，蘇奶奶壓根沒理會，自顧自地說：“不走了吧？”

說完之后期待地望著宋慶。

宋慶抿著嘴，好一會兒，說：“走?！?/br>
“不走了吧？”蘇奶奶沒聽見似的繼續(xù)追問。

“走……但是還會回來的?！彼螒c說。

“回來？”

“對啊，回來，我這不是每年都回來么？”

“那你，”蘇奶奶哆嗦著聲音，“下次什么時候回來。”

“明年?！彼螒c的聲音輕輕的，是哄小孩兒特有的音調(diào)。

宋海林想大喊。

他轉(zhuǎn)身跑到了墻根兒底下，坐在一摞磚上喘了幾口氣兒。寒假之前他成了翻這堵墻的?？?，這摞磚還是蘇慎特意放在這兒給他墊腳用的。

氣兒還沒喘勻，他猛的站了起來，踩著磚扒著翻過了蘇家和他們家中間的那堵墻。

得虧他們家現(xiàn)在沒人在院子里。

他跑回自己屋，直接蹲在了地上。

渾身都打著顫兒。

怎么回事兒。

他爸為什么在這個避開所有人的時候偷偷去了蘇家給蘇奶奶磕頭？

為什么說那些話？

他爸爸和蘇慎的爸爸，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為什么喊了一聲兒“媽”？

說的那些話都是什么意思？

如果只是普通發(fā)小兒，為什么接濟一下家里的老人都得弄出這么大陣仗，雙方劍拔弩張。

宋海林覺得自己心跳有點過速。

原先被欒景年的筆記本誤導(dǎo)，以為他爸在這件事兒上和蘇主編是敵對關(guān)系。慢慢到最后疑慮打消，最后發(fā)現(xiàn)他們是朋友的時候，宋海林很欣喜。

只要不是敵對關(guān)系，什么都好。他當時想。

本來以為事態(tài)很左，沒想到慢慢好轉(zhuǎn)，甚至還有點往右多挪了一寸的趨勢，那時候，他很放心。

可是現(xiàn)在事情好像劃得太右了。

右到不受掌控了。

蘇慎向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在三十下午上墳。

墳地在一片不怎么繁盛的棉花地里，中間簇著結(jié)伴的墳頭。其實這里睡著的，他大半不認識，頂多認識他爸媽和爺爺，就這，還是家里照片兒上看來的。

要嚴格來說，他一個都不認識。

他爸媽的墳在最邊上，雖說有十來年了，但在周圍的襯托之下，還稱得上是新墳。原先不興刻碑，都只是一個孤零零的土包兒，放眼望去，他們蘇家的墳地里，就只有爸媽這里立著塊兒碑，上邊是兩個人的合照。

他看著那張照片看了半天。

最后才嘆口氣，在前邊點火燒紙錢。

每年來，他都能在這個碑前邊看見一支筆。蘇慎沒想起來他們家還有誰會來看看這片墳地，次次都當做看不見。

這里的筆，年年把舊的拿走換新的，都是鋼筆。

蘇慎曾經(jīng)撿起來看過，是他爸常用的那種鋼筆。

人死了，還能有人牽掛著，其實受罪的都是活人。

蘇慎想。

但是今年，他沒看見新筆。原來那只舊的經(jīng)過一年的雨打風吹之后底下都洇出了銹跡，蘇慎彎下腰試著拿了一下，那些銹把筆黏在地上，使了使勁兒才拔開。

他看了幾眼鋼筆，慢慢放回了原處。

“要是我死了……最好還是不要有人這么惦記我吧?！彼伙L吹大的火勢自言自語。

等紙錢都燒成了灰，他才慢慢轉(zhuǎn)彎離開。

沒再回頭。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輪椅在棉花地里劃不快，蘇慎挪騰了一段時間，好不容易過了田塍，正要往大道上拐的時候，沒注意旁邊的一小塊兒雪，輪子壓在了上邊。

也是巧了，這一溜兒上，就只有這里的雪底下蓋的不是實地，正好是一個結(jié)了冰的小泥洼，輪子經(jīng)過這兒往前轉(zhuǎn)的時候，出溜了一下。蘇慎本來就沒注意腳底下的路，滑了這一下之后才反應(yīng)過來，但是已經(jīng)晚了，輪椅作勢往一邊歪。

在這往下倒的一秒鐘之內(nèi)，蘇大神英明神武的大腦給出了兩個選擇。

一是往反方向歪身子，力求把輪椅穩(wěn)住。

二是調(diào)整好角度順著倒下去，爭取摔個比較優(yōu)美的姿勢。

蘇慎睿智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迅速下達了大腦的指令，并且最先把神經(jīng)遞質(zhì)輸送到了嘴巴，可惜，到嘴之后，就陷入了卡殼狀態(tài)。

所以，在那一瞬間里，他沒有選一也沒有選二，而是選了，大喊一聲。

伴隨著這一聲喊，他一動沒來得及動，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以一個不優(yōu)美的姿勢。

要是在人多的地方，他可能挨到地的那一瞬間就會快速扶著輪椅讓自己坐起來。

但是，在這荒郊野外的大冷天，他突然覺得本來就有些被凍僵的手腳都進入了冬眠狀態(tài)，懶得動。

保持著摔在地上的那個姿勢就地躺了一會兒。

干脆往邊上一展胳膊，直接仰面躺在了帶著些枯草根的薄雪地里。

天上的太陽拼盡全力都發(fā)不出最亮的光，地表的風不大，蘇慎還特意伸手試了試，但是云卻移動地很快，像是看走馬燈似的，沒一會兒，凸出來的云彩就蓋住了可憐兮兮的太陽，再沒一會兒，太陽又重新從缺一塊兒的云里露了頭。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大聲笑了起來。

太蠢了吧。

“諸君——”他大聲說。

下邊的話還沒接上，他打斷了自己，“豬君。”

“貓君狗君螞蟻君，你們好啊。”

蘇慎瞇了瞇眼睛。

冬天的味道還挺好聞。

他的輪椅還歪在一邊，人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雖然他在這里笑得很開心，但從遠處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