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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學生無此意。”陳明禮一拍桌子:“我看你就是這個打算!怎么,本院部為官四十載,你覺得我找不出幾個學生么?就算我手頭有千百個位置,也輪不到你!當官是造福百姓的,不是給你這種只曉得私欲的畜生養(yǎng)老的!”他氣得面色通紅,手有些打抖。我怕他氣急了引出病來,一時沒有說話,玉兔在那邊看得也有些擔心,我給他遞了個眼神,示意他現(xiàn)在是一個被我這個大霉頭牽連的小霉頭,不要輕舉妄動。玉兔看懂了,一聲不吭地站在角落里。我很欣慰。我等著陳明禮氣平。根據(jù)我以前同我爹吵架負氣的經(jīng)驗,初次重逢,過了最氣的這個當口,便能好好說話了。他吼完我,端坐在椅子上撫胸半晌,臉色越發(fā)的憔悴。我看得有些不忍,跪得更低了些:“學生年少愚笨,識不得家國天下,如若不是年前江陵那場戰(zhàn)禍,也未必能認清這個道理。如今豫黨禍亂超綱,圣上受jian臣引誘,逐日昏聵,學生亦無法守得故里的長久平安,說來說去,仍是為了一己私欲,老師教訓的是?!?/br>我半伏在地上,只能瞧見地面上投下的幾方影子。陳明禮一直沒出聲,我便知道這話說對了。鄭唐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志向相投的共鳴感。朝中三分之二的人呈結(jié)黨的鼎沸之勢,六部尚書中,唯獨剩陳明禮一個禮部仍在苦苦支撐,不要說將張此川的黨羽一鍋端了,單單是穩(wěn)住這個位置不往下掉,便是一件如履薄冰的事情。若要長久,必有心腹。要取心腹,不出門生。當然如果挑學生的時候養(yǎng)出一窩子白眼狼,還要另說。我剛來時不大能確認鄭唐在陳明禮這兒的分量,也不確定陳明禮心中是否早有人選,本打算開門見山地將這一點說出來,再不濟也能撈個替補的身份,畢竟人多力量大,多一個候選的繼承者,也便多一分后路。不想他的確非??粗剜嵦七@個人,所以才會動這么大的火氣。這算是無眉給我的一個意外之喜,我決定此事了結(jié)之后請無眉小少年去忘川吃一頓火鍋。我再道:“還是說老師,十年不見,您已經(jīng)投身了豫黨?我來京,本著老師定然一如既往地當著學生的標桿的愿望,想見著一位干干凈凈的人物。如若老師真的已經(jīng)……棄暗投明——”我刻意停頓了一下,口吻淡漠:“學生便即刻回鄉(xiāng),永不再來。老師對我的賞識之恩,沒齒難忘,只是若實在無緣,也強求不來。您亦可當做沒有我這個學生,我在外也不會提起老師大名?!?/br>言下之意——如果您也成了那種人,便不配當我的老師了,就此恩斷義絕罷。這一招似乎應(yīng)當叫作先揚后抑,或者倒打一耙。我認為我發(fā)揮穩(wěn)定,已將閩人鄭唐的率性莽撞演了個十成十。玉兔在一邊聽得目瞪口呆。陳明禮不怒反笑:“棄暗投明?這個詞,是你這么用的嗎?”他站起身來,又放開了大笑幾聲,往桌上拍了幾巴掌,震得桌臺簌簌落灰。他的神色仍然陰郁,只是眉目已經(jīng)舒展開了:“我老頭子一個,投了也是半截骨頭進棺材的人,死磕到底便罷了?!?/br>效果已經(jīng)達到,我見好就收,又開始不說話。陳明禮卻邁出了門去,半晌后拿來一桿次竹木的戒尺,大喝道:“跪好了,我陳涉川門下沒有經(jīng)不得打的學生?!?/br>陳明禮字涉川,家中有個書齋便叫涉川齋。他提起精神,往我肩頭、背脊上狠狠抽了幾十棍子,用力之大,我隱約聽見了那戒尺發(fā)出龜裂的聲響。他打我的這幾下實在疼,跟我爹一個水平的。我等他打完,聽他對玉兔輕飄飄地道了聲:“傷養(yǎng)著,你既然是藥師,當知道怎么做?!?/br>玉兔正要答話,陳明禮又冷著聲音說了聲:“男兒年紀輕輕的不學好,非要委身人下,沒出息!以后少在我跟前出現(xiàn),早些找個地方滾罷。”他出了房門。玉兔無端挨了老陳頭一通說,十分悲傷。我寬了衣服讓他給我上藥,拍著他的背安慰他:“老人家容易口是心非的,他讓你早些找個地方滾,意思就是我們可以先在這里慢慢住下?!?/br>玉兔稍稍好受了一點:“那你呢?你們說話,我實在聽不太懂?!?/br>我想了想:“他大約算是接受我了罷,看他樣子,還像是要考察我一些時日。”我摸著他的頭:“這個老人家心腸不壞。你若是聽了難受,以后就——”我看了看他的神情,將“搬出去住”四個字咽了下去,改成了“避開他罷”。玉兔乖巧地“嗯”了一聲。其實我挺心疼他的。我一向不愛將感情摻入正事里,不算個護短的人,他跟著我,免不了得不到他應(yīng)當有的那些寬慰與愛護,即便有時只是凡人給的一點委屈,卻硬生生被我?guī)Ю鄣脽o話辯駁。我抱了抱他:“對不起?!?/br>玉兔在我懷里蹭了蹭:“嗯?為什么道歉,謝樨?!?/br>我以為他不會懂我的心思,結(jié)果他懂了:“我不難受。我,我既然是你的……嗯,若是跟著你去見你的家人,一定也是要過這一關(guān)的罷?我,我再不濟,也可以跟你私奔的?!?/br>他抬起眼睛看我,臉有點紅:“不過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不用私奔罷?!?/br>我笑了:“不用?!?/br>玉兔便跟著我在尚書府上住了下來。房間不大,離正廳堂很遠。與我們挨得最近的是馬房與后廚,玉兔每天給我煮藥,我時不時地踱去后廚做幾樣點心,一份送到陳明禮那里,一份留著給兔子吃。我偶爾還能拿到曬干的白菜和蘿卜,也一并塞給了玉兔。玉兔被我喂得又胖了一小圈兒,生活十分滋潤。不過他害怕給我惹事,死死遵守著陳明禮的要求,十丈以外見了他便跑得無影無蹤。這天我和玉兔在床上,我圈著他共讀一本戲本子的時候,陳明禮突然殺了過來。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就見玉兔跳了起來,飛快地變了兔子竄進了床下。我?guī)追瑒袼蟻砦垂?,只能由他去?/br>陳明禮進來后,打量了一下我的床被,似乎是感覺到了些什么,神情有些不自在:“已給你在禮部掛了職,三月的考核期,若是通不過吏部的查驗,我也不管了?!?/br>我道:“謝謝老師?!?/br>陳明禮立時又吹胡子瞪眼起來:“你莫要得意,禮部的末職,你就是給人洗筆,也別來我這抱怨。我可養(yǎng)不起闊少爺?!?/br>說完,他氣哼哼地走了。果然跟我爹是一個類型的,死要面子。我送他走出園子后,回來拍拍床:“小兔子,人走了,上來罷。”我聽得床下一陣竄動聲,鬧騰了許久也沒見他上來,疑惑了一下:“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