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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但我剛一落地,他卻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似的動了動,呢喃了幾聲,似乎是想醒轉(zhuǎn)過來。我探了一只手過去,試了試林裕手的溫度,熟雞蛋一般的燙得嚇人。林裕又動了動,死抓住我的手,再呢喃了幾句。我聽清了,他喊:“雀榕?!?/br>是張此川的小字。我掙了幾下,沒掙脫便在他手臂筋脈處一點,他痛得抽搐了一下,也終于讓我得空將手抽了出來。他像是遭了巨大的痛苦一樣,手指在床榻上亂抓,幾乎要磕出血來,最終慢慢地醒了。我眼看著他醒了,眼中的光彩也慢慢地清明了起來,似是要說話,又什么也沒說出口。玉兔在屏風(fēng)另一邊很激動,我望見他蹦跶了幾下,好像是怕我出事。這傻兔子真是想多了,此情此景,我這樣不看艷(口口)情的人都曉得是個什么套路。我理了理我青色的衣袍,用盡我畢生演技,冷淡而從容地吐出了幾個字。我用著張此川的模樣對他道:“我回來了。”☆、入夢我瞧著林裕那個模樣,應(yīng)當(dāng)是又驚又喜,或許還有幾分委屈,百種滋味交替過,夢回已是百年身,大約要大徹大悟了罷。但我此時懶得研究一個大男人的情緒變動,我將手搭在他額角,再道了一聲:“你病了?!?/br>林裕的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剛準(zhǔn)備開口,一個字還未說囫圇,便兩眼一翻白,又昏了過去。我趕緊用袖子擦了擦手,小心地將剩下的蒙汗藥撒入了床底下,不留一絲痕跡。玉兔在旁邊瞅著,我對他招招手:“過來罷?!?/br>之所以要把林裕叫醒一次,這正是入夢探心魔的先決條件之一: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暈倒前所見的對他具有最大沖擊力的人事,被他夢見的幾率便高得多。我們要證實張此川是否是他心魔的誘因,這是最簡便的方法。其二,便是入夢之時,入夢者的狀態(tài)越平穩(wěn)越好,否則織夢者容易受到反噬。林裕急火攻心而病,我化出張此川騙他,不過是讓他能安心下來,以將玉兔可能受到的影響降到最低。玉兔道:“皇帝的夢境我還沒有進去過,我會努力的,謝樨?!?/br>他慢慢地靠近林裕,開始施法。這次連我也能看出孽龍之息對他的壓制:他抬手凌空畫神仙決的時間比平常都長,越往后越畫越吃力,仿佛周身每一寸空氣都在遏制他的落筆。那水波似的符咒在空中晃了晃,如同受人攪動一樣,在下一個瞬間破碎,濺出一些微小的痕跡。玉兔收回手,我走到他身邊,將他的手抓來握住了。那神仙決在半空中破碎之后,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我剛想出聲詢問玉兔的時候,卻聽見他道:“謝樨,我們已經(jīng)在他的夢里啦?!?/br>我有些疑惑,轉(zhuǎn)眼看了看面前的景象,感覺并沒什么變化。只是我往那龍床上看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林裕已經(jīng)不見了。玉兔拉著我往外走。我瞇著眼細(xì)細(xì)打量,走了幾步之后也開始看明白,興許是夢境的緣故,周圍的風(fēng)景比我看到的亮堂些,也多了些偏紅的暖色,殿堂也比我所見的要新一些。出門一看,極目皇城的邊緣暈開一大片火燒云,時辰應(yīng)當(dāng)是黃昏。黃昏中,巍峨朱漆的殿堂前走出一個急匆匆的宦臣,影畫似的飛快地過去了。時間似乎被調(diào)整得無限快,一溜人影來來去去,黃昏也變成了清晨。清晨的冷風(fēng)中,一個聲音傳出:“他倒是可以當(dāng)個狀元郎,但誰叫他生了這么好的一張臉?只點個探花罷,算是抬舉。”我回頭看過去,林裕整理著衣袍,宛如一個透明的影子,穿過我和玉兔走了出來。時間當(dāng)是很久以前,他此時繼位不久,已經(jīng)有了后來的帝王威勢,卻還帶著少許的稚氣。后來的事我便知道了。張此川當(dāng)年殿試,點的是探花,估計正是被林裕尋思到了“長得好”這么一個點兒來,準(zhǔn)備打他的主意。皇帝追人,想來肯定不走尋常路。我原本以為林裕會將他們二人的往事夢個詳細(xì),但是并沒有。隨后的景象冗余繁雜,大多都是林裕自己處理政事的場景,那些場景中,有時候有張此川的身影,有時候沒有。我給玉兔一件一件地細(xì)數(shù),這時間流逝的夢境中發(fā)生了哪些朝堂大事。林裕摔了好幾本折子,連續(xù)幾天動了大怒,那是九年前的一次百人上書,指責(zé)當(dāng)今圣上想要將自己生母的牌位移去高祖宗廟中的做法有違禮數(shù)。林裕生母身份微賤,他由另一個貴妃帶大,母子從小別離,林裕就此執(zhí)念深種,甚而想越過已薨的前皇后,將自己的生母追認(rèn)為皇太后。這是第一次。第二次,坊間傳抄一副別致有趣的戲龍小畫,林裕卻再次大發(fā)雷霆,認(rèn)為有小人意圖譏諷皇族,下令全國徹查,那段時間搞得人人自危,風(fēng)聲鶴唳,最后以一干國子監(jiān)人員被撤職流放收尾結(jié)束。如果說第一次的議禮事件還是由林裕本人的脾氣做主的時候,這第二件事卻明顯帶上了一些政治斗爭的色彩,國子監(jiān)大換血,背后有人歡喜有人愁,顯然已經(jīng)有人吃準(zhǔn)了林裕這套極端的自尊心。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豫黨初始成形。“誹謗案,小王奪門,紅樓詩案……”我看見林裕坐在書房中,桌上只點了一盞燈,燈火掩映后的眉目晦暗不清。書案前跪著一個青衣人。“臣愿為陛下分憂?!?/br>有涼涼的東西落到我臉上,我摸了一把,是雨。室內(nèi)落雨,云霧繚繞,使人的面目更加模糊。我們在夢境中做什么林裕都不會知道,玉兔卻像是怕驚動了那二人一樣,悄聲告訴我:“下雨啦,夢中的天象是隨著夢主人的心境變化的。”我摸了摸兔子的頭,接著同他往下看。“朕能相信卿嗎?”林裕問。張此川低著頭,仍然是那副清清淡淡的嗓子:“托陛下的福,臣已是孑然一身,只剩下陛下開恩饒過的這條命。從今以后,陛下想要什么,臣必生死相隨?!?/br>我聽見林裕嘆了一口氣:“你還是不信朕。你母親……不是朕害死的?!?/br>過了好一會兒,我聽見張此川回答道:“臣明白。”語調(diào)一點變化都沒有,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過后,卻什么都沒有了。連張此川的影子都沒有了。我見著林裕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大殿里踱步,呵斥想要上來服飾的宮女太監(jiān)。雨勢漸漸的大了,林裕立在九思齋荒廢的庭院前,聽下人來報后,冷冷地甩下一句:“皇史宬走水?張此川他人呢?”“回稟陛下,張大人好生歇在府中,咱們派人看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