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目英俊,神色凜然，站在高大的畫舫上,玉帶飄揚，衣袂翻飛，一股威勢以他為中心,往旁邊散去,那些本來憤怒的花客們俱噤若寒蟬，即便掉落水中之人奮力高呼救命,也沒人敢動身下去救人。

“快救我上去！”水中的一位花客見畫舫上沒人救他，便游向朱紅夜所在的小舟，邊游邊叫囂道,“你們知道爺是誰么？爺可是云霄山莊的人！現(xiàn)在救我上去，我還能饒你們一命！”

近年來,云霄山莊在江南的勢力越發(fā)大了,尤其在江陵城,可謂是龍頭老大,無人敢欺。

朱紅夜站在舟頭,聞言嘴角泛起冷笑,“云霄山莊哪有你這樣的慫貨？”

那人見他拿劍指著自己,一時間也不敢爬上小舟,只能待在寒涼的江水中,說道：“我真是云霄山莊的人，我身上還有腰牌！”

朱紅夜并沒有挪開劍，“你若是將云霄山莊管事的人叫來,他若承認(rèn)你是山莊的人，我就放人?！闭f著彎腰伸手一拉，將他從水里拉上來，放到舟中，點上他的xue道。

頓時，還在江里游水的人也高呼起來，“我們也是云霄山莊的人！”

朱紅夜將劍掛在腰間，足尖輕點船頭，踏過水面，將那幾人從水中一一拉起來，投擲到畫舫上，復(fù)回到舟上，朗聲道：“回去告訴你們管事的，我在這里恭候大駕。”

蕭凡臨風(fēng)而立，眸色深沉，他記得以前宏業(yè)哥一直很喜歡找季長軒玩，將季長軒當(dāng)成唯一的伙伴，如今看來，那時的宏業(yè)哥是不是對季長軒有別樣的心思？如果不是這樣，那他為何聽聞這幾人是云霄山莊的人，便手下留情了，還要見見管事的？他邊想邊回到舟上，站在朱紅夜身后，默默無語。

那幾人聽到朱紅夜的話，頓時催促畫舫靠岸，飛奔著遠(yuǎn)去。

朱紅夜轉(zhuǎn)身面對被點了xue道的人，目光落在他的腰上，確實掛著一個木牌，上頭刻著云霄山莊的印記，還有他的名字，不過這人只算得上山莊的外門子弟，就是個小嘍啰罷了。

沒過多久，一艘船漸漸靠近朱紅夜他們的小舟，上頭隱約傳來聲音，“少莊主，就是他們！他們還辱罵咱們云霄山莊！弟兄幾個氣不過，想找回場子，可他太邪門了，我們打不過……”

朱紅夜鳳目定定看向那艘船，船頭立著一位英俊青年，身著云霄山莊的弟子服，但與尋常的弟子服又有些區(qū)別，要更為繁復(fù)華貴一些，六年過去，季長軒更加高大英挺了。

兩人目光觸上。

“不知閣下何人，緣何欺壓我云霄山莊的人？”季長軒下令停船，居高臨下望著朱紅夜。

朱紅夜右手緊握劍柄，于清風(fēng)明月下，倏然一笑，果然，季長軒認(rèn)不出他了。

蕭凡冷厲的目光落在季長軒身上，心中憤怒，不過六年而已，他居然連兒時的玩伴都不認(rèn)得了！枉宏業(yè)哥還記著他！

季長軒皺著眉頭看著舟上之人，可是江面燈火輝映，看不太清，只直覺對方不是兇狠之人。

“閣下？”他又問了一遍。

朱紅夜長劍出鞘，“早聞云霄山莊少莊主劍法不錯，在下今夜想要討教一二?！痹捯魟偮?，他便躍至船頭，面對季長軒。

季長軒身后的弟子們俱出劍指向朱紅夜。

季長軒微微偏首，“你們退下。”

船頭頓時空闊許多，他拔出腰間之劍，戰(zhàn)意凜然。他是云霄山莊少莊主，平日里同齡人對他尊敬居多，比試的時候也不敢盡全力，所以他一直以來都希望能尋到一位可以盡情比劍的朋友，不管面前這人是否對云霄山莊有惡意，他都要與之一戰(zhàn)。

兩人幾乎同時動了，一時間，劍影紛雜，兩人動作極快，旁人壓根看不清。

蕭凡站在舟上，凝神望著兩人的對戰(zhàn)，越看越覺得自豪，宏業(yè)哥的劍法果然進步許多，如今對上季長軒也沒落在下風(fēng)，甚至還隱約勝上一籌。

季長軒很久沒有這么暢快過了，身上戰(zhàn)意越發(fā)濃烈，不過他越打越覺得對方的劍法甚為熟悉，心底的不安也越來越大。

直到朱紅夜一個劍招過來，深埋心底的記憶猛然迸發(fā)出來，他直接驚怔地忘記了回?f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若非朱紅夜停劍及時，他就被戳成一個窟窿了。

朱紅夜收劍皺眉，冷聲道：“你怎么回事？”

季長軒手中長劍掉落在地，靜靜地瞅著他，眼眶漸漸就紅了，似乎要沁出淚來，朱紅夜正欲開口，就見他猛然雙膝跪地，伏地痛哭。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得忘記了說話，遠(yuǎn)處隱約有絲弦之音傳來，江風(fēng)呼號而過，季長軒的痛哭之聲還在持續(xù)。

朱紅夜心中一酸，將劍入鞘，行至他面前，輕聲道：“季長軒，你是云霄山莊少莊主，別在外頭丟了人。”

他這么一說，季長軒就哭得更慘了，積壓了好幾年的愧疚與后怕在這一瞬間全部發(fā)泄出來，他忽地起身緊緊抱住朱紅夜，啞聲道：“對不起、對不起……”

朱紅夜其實從來沒有怪過他，一切都跟季長軒無關(guān)，他伸手緩緩拍著季長軒的背，道：“沒事的，我沒怪過你，跟你沒關(guān)系，別哭了，他們都看著?！?/br>
季長軒還欲說什么，就覺一股力道將他拽開，面前出現(xiàn)一張英俊冷漠的臉，他心念急轉(zhuǎn)，脫口而出：“小凡？”說完就后悔了，因為他突然想起來蕭凡如今是太子，他這么稱呼完全就是不敬了。

“你身為云霄山莊少莊主，居然不問青紅皂白，縱容他們肆意侮辱他人，縱容他們惡人先告狀，也不知鐔叔是如何放得下心的?！笔挿惨蛔忠痪湔f得清晰無比，船上的人都聽見了。

那些跟著季長軒的弟子們聞言憤怒不已，“你說什么呢？”

季長軒冷目掃了他們一眼，“說吧，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既然已經(jīng)知道朱紅夜和蕭凡的身份，自然便知事情一定不是他聽說的那樣。

落水的那幾人見他動怒，哪還敢有所隱瞞？只能將事情原委說了出來，不過還是盡可能地減少了自己的罪責(zé)。

蕭凡看向季長軒，“你信么？”

季長軒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本來是信了的，但被蕭凡這么反問，他就覺得好像又不能信了，于是將目光投向朱紅夜。

朱紅夜沒什么表情，“差不多就這樣，不過你還是從旁觀者嘴里問問為好。長軒，時候不早，我該回去了，再會?！?/br>
“等等！”季長軒連忙上前幾步，“宏業(yè)，你回哪里？客棧？你們不如今晚去山莊住下吧？”

朱紅夜嘴角微微上揚，“不必了，明日我自會去山莊拜訪?！?/br>
回到客棧后，蕭凡尾隨朱紅夜來到他的房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想說什么就說吧?！敝旒t夜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茶開始喝了起來。

“他為什么要跟你說對不起？”蕭凡覺得季長軒哭成那樣，定然不可能是因為今晚的誤會，那只能是因為六年前的事情，六年前他只知道宏業(yè)哥全家被壞人殺了，卻不知具體為何事。

朱紅夜斂下眉目，“沒什么，你回去睡吧。”

“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問季長軒?！笔挿沧谝巫由喜蛔吡?。

朱紅夜只好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末了還加了一句：“這事不怪他，誰也不知道我家會被滅滿門?！?/br>
蕭凡靜默一會兒，陡然起身就要往外沖。

朱紅夜連忙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蕭凡眼眶通紅地瞅著他，“他要是讓你睡在云霄山莊，你怎么會受那些苦？還險些被賣進那種地方，你一路上是怎么過來的，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朱紅夜無奈，“即便我真的在云霄山莊睡了，然后呢？然后就要一輩子待在云霄山莊，求助他們替我家人報仇？你真覺得那樣才是最好的？”

蕭凡抿唇不出聲。

朱紅夜從衣襟里掏出一個小巧的錦囊，將錦囊打開，倒出里頭快要爛成渣的東西，道：“小凡，你送我的生辰禮物我到現(xiàn)在還留著，不過它已經(jīng)壞掉了，你能不能給我重新編一個？”

蕭凡眼眶更紅了，他伸手死死抱著朱紅夜，啞聲道：“可是你今年生辰還有好幾天，我想到時候當(dāng)面送你。”

朱紅夜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日去云霄山莊后就要啟程北上，到我生辰那日，你都已經(jīng)在皇宮里了?！?/br>
蕭凡沒說話。

“算了，你若不想送我也不勉強，這個我繼續(xù)留著?！敝旒t夜說著就要將之重新裝入錦囊里。

蕭凡忽然伸手一抓，將他手心的碎片揮落，認(rèn)真道：“我說當(dāng)面你送你就一定會當(dāng)面送你?！?/br>
朱紅夜皺眉還欲說話，蕭凡就轉(zhuǎn)身離開房間，“宏業(yè)哥，你早些休息。”

翌日，兩人一同去拜訪了云霄山莊，鐔烈和靳藍幾番挽留，終是拗不過朱紅夜，只好道：“日后有空，再回來看看?！?/br>
朱紅夜心中感激他們?yōu)橹旒伊⒘吮磕赀€去掃墓，于是行了一個大禮，與蕭凡一同離去，季長軒將他們送出城門。

“宏業(yè)，保重?！奔鹃L軒還有很多話想要和他說，但千言萬語，也只能道出這四個字。

朱紅夜笑了笑，“你也是?！毖粤T，沒有一絲留戀，轉(zhuǎn)身離去。

如今，蔚海關(guān)才是他的家。

蕭凡與他同行一日后，兩人便要分道揚鑣，朱紅夜囑托了他一些話后，騎馬遠(yuǎn)去。

蕭凡站在原地，一直目送著他直到再也見不著了，方不舍上馬，往京城疾馳而去。

宏業(yè)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