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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狂奔前去。營中呼喝聲愈演愈烈,謝懷終于推開了門。他穿的是尋常袍衫,也沒有佩劍。或許因為衣著簡素,面上甚至有幾分與悍莽北地格格不入的病容。吵鬧聲有短暫的停歇,聞名遐邇的威赫目光靜靜掃過滿庭的火把,火光忽忽,如星子綿延,聚成天河。他稍一思索,像是在問自己一般低沉輕慢,“諸位之中,有幾個還是大周人?”北風(fēng)凝滯,雪粒沙塵都停在空中,驅(qū)馬劃過時,那些雜垢如同流星般劃過視野。不知走了多久,三倫發(fā)現(xiàn)這是去青州的方向。他什么都沒想,也什么都沒問。但又過了約摸小半刻,宿羽卻突然解釋道:“我們?nèi)デ嘀?,李曇也在青州。他沒丟,咱們幾個沒散。三兒,你別躲被窩里哭?!?/br>三倫沒來得及回話,不知看到了什么,猛地勒住了馬韁。他深吸了一口氣,恐懼顫聲道:“你聽?!?/br>連宿羽都感到了大地的震動。他們這條線路距離國境線還有數(shù)里,但那震顫來自北方,是北濟軍隊行軍的聲音。三倫眼尖,遠遠望了一眼,緊張道:“頭兒,有斥候!”一陣清亮的馬蹄達達踏來,宿羽前驅(qū)數(shù)步,踩著馬背站起,從旁躍下。雪白的電光一閃,手起刀落,血珠如霰迎風(fēng)飛散,那北濟斥候無聲地滾落進荒草叢中。宿羽跳下馬去,把耳朵貼在大地上,合起雙眼,聆聽震動。來襲者人數(shù)不多,類似當(dāng)日奇襲北濟大營,看起來似乎是北濟人以其人之道換其人之身,也要奇襲一次隴州。現(xiàn)在的隴州?內(nèi)有內(nèi)jian,外有強襲,最中間站著一個足以挾來號令虎賁的懷王。三倫問道:“人多嗎?”宿羽恍若未聞,死死掐著馬韁,掌心透出血絲。難怪李存年沒找到李曇,現(xiàn)在想來,他恐怕根本不想去“找”。他知道李曇去了哪,他就是有恃無恐地在等青州軍主力到達隴州。這是個圈套。他們要殺的,恐怕不僅僅是謝懷。三倫麻利地把斥候的尸體拖進亂草,說:“頭兒,咱們還去青州嗎?”宿羽緩緩睜開了眼睛,“去?!?/br>作者有話要說:我賭今天沒有框框!賭輸了打宿羽,賭贏了打謝懷第51章風(fēng)頭刀———風(fēng)頭刀———夜空有云,空氣凝成靜寂的一團,山谷之中,馬蹄兵甲呼吸之聲都整齊劃一,是一支軍隊。李曇罵過了整整十二輪“屁話”和“我不信”,終于喊得累了。他被兩指粗的麻繩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倒栽蔥地扣在馬上,被顛簸得呼吸困難,臉漲得通紅,意識漸漸麻痹,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從眼角滑到了額頭,逐漸變涼。他想抽自己耳刮子:我怎么會哭呢?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再丟一個爹嗎?李曇他娘姓秦。秦娘的名頭響,但閨名叫什么已不可考,可考的是,李曇從小跟著秦娘從煙花巷里走出來,換了無數(shù)個爹。那些男人有的大腹便便,有的形銷骨立,有的揮金如土,也有的一年到頭就一套體面衣裳。只有一個共同點:他們會寫詩。秦娘在風(fēng)月場里長大,金翠做底,浪翻紅綃,結(jié)果她沒能學(xué)會算賬,卻學(xué)會了讀詩,一輩子吃且只吃那一套,壓箱底的不是翡翠玉石,而是一沓沓泛黃的詩稿。李曇耳濡目染,沒學(xué)過寫詩也學(xué)過吟詩,整個青春期都過得很是令人牙磣。直到秦娘活生生被北濟商客隨手掐死,李曇餓得就差去討飯,李存年從天而降,把他從香粉味的泔水堆里提溜到了沙場上。李曇隱約記得秦娘有過這么一號露水之恩的客人,但沒什么印象。當(dāng)時他悄悄地猜,也許李存年本來有家有口不缺兒子,所以才沒來見過他;被滅了門缺了兒子,才想起還有這么一號滄海遺珠。他是個好養(yǎng)活的小孩,從沒因為這個翻過酸水——不管前路如何顛簸起伏,也不管所謂父子之情有幾分真情假意,碰到李存年都是他僥幸。但現(xiàn)在想一想,李存年在他面前留下了無數(shù)破綻。比如李存年第一次見他時袖中藏著把短刀,比如李存年那晚給他煮了碗面又親手打翻掉,再比如李存年從沒寫過詩——李存年是對他動過殺機的。遲遲未動手,還養(yǎng)在身邊,想來大概是因為人非草木,總有片刻動情惻隱。那些在篝火邊傳遞酒壺的夜晚,沒有一個是假的。李曇麻木地想:可他是個jian細。死在榻上的秦娘、傳說中的歷星、劉叔和馬沙、還有更多死在沙場和火場中的大周人,總有幾滴血要算在他頭上。扣著他的小兵總算福至心靈,低頭看了看,手忙腳亂地把他扶正,“呀,你咋流血呢?”李曇腦門上一溜血跡,是傷口充血崩開了,血珠子朝下流,耷拉到了腦門上。原來不是眼淚,他壓根沒哭。小兵拿袖子替他粗粗拉拉一擦,偷偷瞄了一眼天生怒發(fā)沖冠的燕于飛,憂慮道:“你可別死啊,我們燕將軍不樣你死?!?/br>不知道這小兵是何方人士,口音還挺逗。這孩子估計剛離家不久,胡子都沒長出來幾茬,看著才十四五歲,白凈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好幾道刀疤。隊列飛馳在邊境線上,偶爾路過荒涼的村落,大多數(shù)殊無燈火,已成廢墟。道路上白骨支離,被前仆后繼的馬蹄踩斷踏碎。李曇茫然地想:娘的,這算是什么呢?靜夜風(fēng)停又起,荒原上鐵蹄聲如雷,宿羽騎馬停在突起的山石上。一馬當(dāng)先沖下緩坡的騎兵中有一個人遠遠看見他,猛地勒住了馬韁,手中金刀因之光芒一晃。那人緩緩拉下面罩,露出一張刀削斧鑿般深刻的臉來,禿鷲覓食般的眼神對準(zhǔn)了宿羽。隴州大營中該死的不死,不該死的不停地送命,有一半是因為此人。偏偏好死不死,這人還加封了將軍,北濟皇帝親賜一柄金錯寶刀,憑刀可統(tǒng)千軍萬馬。宿羽紋絲不動地與何耿對視。如果是江湖武林,仇家相見或許該一決高下;但他是北濟人。何耿瞇了瞇眼。從這個角度,正好迎著隱約月光,照亮了宿羽那張和身手不大吻合的清秀面孔。此時那張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慣見的挑釁仇視,甚而是難以置信和隱約的……恐懼。何耿心里一松。看來消息并未走漏,宿羽只是偶然發(fā)現(xiàn)了他們。他抬起手,刀尖指向前,身后響起一陣齊刷刷的弓弦繃緊聲,無數(shù)支鐵箭上了弦,瞄準(zhǔn)了遠處坡下那個峭拔身影。與此同時,就在鐵箭尚且來不及瞄準(zhǔn)的微妙間隙,宿羽倏地縱馬躍下了一人高的山石,利箭般迅捷的身形迅速隱沒于黑暗中。有人尖聲叫道:“糟!何將軍,他要回去報信!”處心積慮數(shù)年算計,盡在足下一時一刻,容不得一絲一毫風(fēng)聲走漏。何耿毫不猶豫地縱馬沖了過去。他的良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