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接一通電話，對著話筒低聲下氣說：“真抱歉真抱歉，我現(xiàn)在手頭實在緊，拿不出那么多錢。不然……您看這樣行不行，我先還一半，剩下的過幾天再說?！?/br>
    頓了片刻，又拖著嗓音哀求：“這大過節(jié)的，您就當(dāng)可憐可憐我，讓我過個好年。我這兒給您拜年了，您容我?guī)滋?，就幾天！幾天后我保證還，成不成？”

    對方大約答應(yīng)了，許峻峰雖是一個人面墻縮在樓梯轉(zhuǎn)角，卻仿佛在那人跟前似的，握著手機(jī)點頭哈腰，連聲說“謝謝您”。

    從那次起，許曌就知道，他買東西的錢全都是借的。

    后來趁他放下手機(jī)去廁所，她迅速拿起來看了兩眼，果然發(fā)現(xiàn)他安裝了數(shù)十款貸款A(yù)PP。

    網(wǎng)貸成癮的危害，輕則傾家蕩產(chǎn)，重則家破人亡，新聞上報道過多起類似事件。

    許曌心里砰砰直跳，當(dāng)即就想告訴父母。

    然而——

    走到父母臥室門口，她要敲門時手又放下。

    自幼家貧，身為女孩又不得父母重視，再加前幾年寄居在姑姑家時的痛苦記憶，她只覺自己的生活如臨深淵，為防粉身碎骨，不得不謹(jǐn)慎多思，變成一個走一步看三步的人。

    眼下的情況，如果貿(mào)然告訴父母，他們偏心哥哥，她定然落不到半分好，還要被遷怒，罵她挑撥離間。

    當(dāng)然，這只是小事，反正她被責(zé)罵慣了，并不在意多上一次。

    真正要緊的是，如果哥哥欠款數(shù)額巨大，還債時要把家里掏空，以她母親一貫的作風(fēng)，大半是要逼她輟學(xué)去打工的。

    她到浮遠(yuǎn)一中讀書的機(jī)會極難得，也是用上心機(jī)才換來的。

    浮遠(yuǎn)一中教學(xué)質(zhì)量高，每年重本上線率都在百分之六十以上。她再努力兩年多，考上一所好大學(xué)，就能擺脫眼前困住她的一切。

    兩年……

    只要把她哥欠網(wǎng)貸的事瞞下來，讓他去以貸養(yǎng)貸，撐個兩年應(yīng)該不成問題。這兩年足夠她讀完高中，等她畢業(yè)去了大學(xué)，可以勤工儉學(xué)，也可以申請助學(xué)貸款，到時候家里如何困窘，都再影響不到她的前途。

    可是……可是……

    如果真的這樣，任由哥哥的債務(wù)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等兩年多以后，累積下的巨額欠款他們家承受的起嗎？

    又也許，哥哥被逼到絕境，去借高利貸、去賭博、甚至鋌而走險去偷去搶……以他的性情，這都不無可能。真的到了這地步，他這一輩子可就完全毀掉了。

    說與不說，兩種選擇在心里猛烈拉鋸，許曌只覺心臟如一個鼓槌，咚咚咚敲打著她的胸腔。那鼓點急促又爆烈，幾乎要把鼓面捶破。

    正天人交戰(zhàn)，她母親忽從房間里出來。推門見她堵在門口，先嚇了一跳，而后皺眉問她杵在這里干什么。

    她嘴唇哆嗦數(shù)次，喉間吞咽數(shù)次，雙眼心虛地飛眨數(shù)次……終于暗暗一咬牙，恍惚笑說：“……沒事。”

    從前也不是沒動過心機(jī)，可那幾次都是只利己不損人。

    而這一次……

    她說完“沒事”，被母親嫌棄地一把推開，踉蹌后堪堪站直，聽母親抱怨她“直眉楞眼得像個白癡”，她勾起嘴角，涼涼地笑了。

    呵，她才不是白癡，她聰明著呢。

    聰明得為了她自己的將來，眼睜睜看著這個家一點點陷入漩渦里。

    聰明得任由她哥去走一條不歸路。

    聰明得……變成一個冷血的壞人。

    到如今，這事已經(jīng)過去整整一年。

    這一年里，她依舊看著許峻峰耐克、阿迪、椰子、AJ不斷地買。一開始愧怍萬分，后來漸漸麻木，甚至找借口為自己的卑鄙開脫——反正她的家人根本不愛她，她算計他們，只當(dāng)是以直報怨。

    可、可今天……

    在母親為了她，對那男人破口大罵的時候，那種被保護(hù)的感覺，讓她恍惚以為，自己也是被愛著的。

    雖然她隱約知道，母親今天對她好，不過是在間接地討好高揚(yáng)。

    然而……然而……

    缺愛到極致的人，明知這愛別有用心，也還是愿意清醒地沉溺進(jìn)去。

    事到如今才明白，飲鴆止渴者并非愚不可及，而是干渴到了極處，已然別無選擇。

    深深一閉眼，許曌終于下定決心，咬牙走上前去，抬手敲向母親臥室的門。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阿曌就是一個矛盾的心機(jī)婊。

    我覺得這才是討好型人格、自卑型人格的全貌，因為慣于討好別人，不懂拒絕，不敢提要求。但是，人總是有需求的。需求無法通過正當(dāng)途徑滿足，就會用心機(jī)，就會去算計。

    希望大家可以原諒阿曌，她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壞人的。

    ☆、各自風(fēng)雪各自寒（04）

    “怎么了？”

    門敲了兩下，吳美玲換好衣服出來。因準(zhǔn)備去做飯，她一邊問，一邊挽著袖子。

    許曌斟酌片刻，才小心翼翼說：“媽，要不你問問我哥，他最近有沒有在網(wǎng)上借什么錢？”

    吳美玲挽袖子的動作一頓，皺眉問：“沒影的事，怎么忽然叫我問這個？你是聽見什么了？”

    事關(guān)許峻峰，她口氣比方才嚴(yán)厲不少。

    許曌手指抓著衣擺，心知如果照實講出來，母親得知她懷疑哥哥，又刻意監(jiān)視過他，不論事實如何，必然先對著她大發(fā)雷霆。于是略加思索，找到旁的說辭道：“我哥有次忘帶手機(jī)，我?guī)退恿藗€電話。打電話的人說我哥欠了他們錢，催著還呢?！?/br>
    頓一頓，見母親臉色越發(fā)陰沉，強(qiáng)扯出一點笑，又補(bǔ)充說：“我哥平時心疼你和爸，生活那么節(jié)儉，還自己兼職，我覺得他不會欠錢的?？墒乾F(xiàn)在社會上騙子多，我怕他不知情的時候被人設(shè)了什么套，所以讓您去問問?！?/br>
    她一說許峻峰的好話，吳美玲臉色稍霽，也不問那通電話的具體情況，只繼續(xù)審問她：“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今年年假，我們開學(xué)之前。”

    “那你當(dāng)時怎么沒說？”

    “我……”她眨眨眼，臉上不露半點心虛，細(xì)聲說，“我當(dāng)時就覺得這一定是騙子，沒往心里去，也就沒告訴你和爸?！?/br>
    吳美玲睨她幾眼，又問：“這會兒隔了一個月，怎么又想起來和我說了？”

    她立刻答道：“剛才門口墻上貼了那么多小廣告，我看里面有張小額信貸的，一下子就想起那通電話了，覺得還是問問我哥比較好?！?/br>
    聞言，吳美玲終于不再懷疑，向她深深斜睨一眼，走到一旁去給許峻峰打電話。

    許曌望著母親臃腫的背影，先是悄悄松一口氣，緊接著便生出一股自厭。

    撒謊次數(shù)多了，而今已成本能。連思索都不必，自然有一句接著一句的假話從唇齒間脫口而出，且往往能首尾相顧，不出破綻。

    連她自己都要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