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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便消寂了。這消寂卻不是悶的,而是無處不透著家戶之中歡聲笑語的溫暖,漫天的風(fēng)雪都好似柔和了許多。大年三十的這一日,蘇寂趴在墻頭對著云止笑:“和尚,今晚我們一起守歲好不好?”他默了默,“如何守?”她低聲,故作神秘地道:“你給我備上好酒好菜,我晚上偷偷潛進(jìn)來?!?/br>他又默了默,停下箕帚,庭院雪光之中抬頭望著她,今日她的眼眸分外明亮,“首座交代了,你不能進(jìn)來?!?/br>她撇了撇嘴,“你真聽話?!?/br>他低聲道:“首座雖如此交代……”“和尚,我就知道你最好!”話未說完,她已當(dāng)先歡騰地叫了起來,將手中梅枝一拋,“我走了,晚上見!”根本不等他反應(yīng),便笑著跳下了墻去。他愣愣地站著,尚不明白發(fā)生了何事,只聞見那紅梅枝上微淡如虛幻的香。廊前地上,一壺清茶,一碟炒花生。云止固然覺得清茶配花生十分地奇怪,但他無論如何不可能在寺廟中找出酒來,便只得如此了。他記得炒花生似乎是她愛吃的下酒菜。雖則與她一路走江湖時也沒多少盤纏,每次喝酒并點不了多少菜,但此刻他備一碟炒花生,總能落一個有功無過吧?大年三十,月色晦暗,天邊云翳浮動,庭中飛雪紛然。天空原本是一團(tuán)黑漆漆的,只因了那風(fēng)雪才點綴出幾分顏色,卻是慘淡的白,風(fēng)聲一縷縷地,像是有人在哭。不遠(yuǎn)處隱隱然傳來噼噼啪啪的喜慶爆竹聲響,傳到園中時已只剩了一點瑣碎的悶聲,模糊得仿佛隔世夢影。過年了。他坐在庭階上,過了一會兒,換了趺坐的姿勢。又過了一會兒,他回房找出一頂小傘,遮住了那一碟花生,以免沾了風(fēng)雪。他過去似乎有聽說,殺手是不過節(jié)的,因為罪孽太深,沒什么可團(tuán)圓慶祝之處。若真如此,那么采蕭可能是早已忘了過年為何物的。她還能記得五歲之前的美好嗎?五歲之前,她還不是魔窟里的鬼影,她是一個很乖巧、很機靈、很漂亮的女娃娃。所有人都喜歡她,所有人都來與她玩。他的思緒流動得很慢,嘴角漸漸含了笑。這世上任何人,在五歲之前,都是可愛的。至于他么……他所銘記的自然比她要多。他記得過往每到年關(guān),蕭家的許多親戚都會來串門,會給他壓歲錢,有一些姑嫂還會向父親說媒,有的是說他,有的是說父親。蕭門廣結(jié)人緣,其他世家大族、武林同道都會派人來拜年,和樂融融的。他記得吃年夜飯的時候上首總會空出一把高椅,擺一副碗筷,那是母親的位子。他蹙了蹙眉。那些歡聲笑語的記憶好似隔了一層霧氣,他現(xiàn)在恍恍惚惚去回想,都如一場不真實的幻夢了。明知道是真實的,卻偏成了虛妄的,這經(jīng)歷于他太過陌生,所以便有些難受了。剛炒的花生漸漸地沒了熱氣。許久之后,便連茶壺也涼了。他于是又拿來一方毛巾,包住了白玉茶壺,望能將那僅剩的一點溫?zé)崃舸娴镁靡恍?/br>沒有人愛喝冷茶。庭中云影覆著樹影,漸漸東移,不知又過了多久。他再度回房,將那插著梅枝的稻草花瓶拿了出來,放在茶壺與花生旁邊。新?lián)Q的紅梅正開得嬌艷,宛如少女容顏上倏忽浮起的紅暈,給這漫天的風(fēng)雪也添了一點生氣。他安靜地等著。他安靜地等了一夜。一夜,風(fēng)雪呼嘯,如一闋不盡的清歌。一夜,蘇寂沒有出現(xiàn)。蘇寂在客房中坐了一夜。她知道和尚在等她,她已穿好了艷麗的紅衣,戴好了嬌俏的簪釵,可是她已經(jīng)挪不動步子。丹田中翻江倒海,引得她連連咳嗽,整顆心都仿佛被揉成了一團(tuán)廢紙。見過了制造了那么多的死亡,卻從不知道死亡是一件這么痛苦的事情。燭火一星,她倚墻癱坐,漸漸咳嗽著倒下了身子去,窗外的月光流瀉進(jìn)來,照著她,照著朝露寺,照著蕓蕓眾生,她卻覺得從未有過的孤獨。躺在冰涼的地面上,抬手看著月華敷映的自己的手掌,絲絲紋路若隱若現(xiàn),依約如帶著咳出的血痕。她蒼白的面容上便浮起了一抹微涼的苦笑。一日為寇,終身為寇。手上沾滿的鮮血,原來是洗不凈的。殺人魔窟的出身,原來是擺不脫的。公子啊……舉世無雙的公子。自臘八節(jié)上一別,他從未來找過她,她以為或是宮中之事太過忙碌,或是他真的放過她了,她總不會傻到再自投羅網(wǎng)。可是如今她才知道……公子并不曾放過她。公子從來都不曾放過她。而她,卻已經(jīng)別無退路。她將身子緊緊蜷縮起來,頭埋進(jìn)膝彎里,長發(fā)覆了一身,整個人都隱在月光照不見的暗處顫抖。她已別無退路了!要么死……要么回去。公子已將她的每一條路徑都計算好了,然后,他就在終點安然以待。仍是那樣溫柔地微笑著,耐心地守候著,他總是如此從容,因為他總是能贏。隱隱約約影影綽綽間,仿佛又見到云止那雙深如淵海的眼。那么平靜,那么寧定,宛如萬事萬物的救贖都負(fù)在了他的肩上一般。在她幽冥黑暗的一生里,他是唯一的光亮,引得她如飛蛾撲火般撞了上去,即令要付出焚身苦難也在所不辭。她費了那么多的心思、花了那么大的力氣、耗了那么長的時日,才終于好不容易得到了他。她尚還什么都來不及做。她還未來得及牽著他走出朝露寺,還未來得及帶他走遍山川河海,還未來得及聽他說那一句話……她便要離開他了。他說要拯救她,可是罪孽深重的她,哪里還值得他回頭?大年初一,清晨。云方攏著袖、踏著雪,再度邁入這小小菜圃中,在那簡陋臥房前猶疑片刻,終是抬手敲門。“請進(jìn)?!痹浦乖捯羝骄彙?/br>云方推門而入,見云止正立在桌前抄經(jīng),一旁放著包裹雜物,床鋪都鋪得整整齊齊,不由一怔,“師兄?”云止淡淡看他一眼,將經(jīng)卷合上,羊毫擱下,輕聲道:“你來得正好。我要走了,便托你向方丈及首座稟報一聲?!?/br>云方徹底呆了,“可是,師兄,這個,方丈,首座……”“云方,”云止微微嘆了口氣,“實在對不住……我恐怕等不及了?!?/br>朝露寺對面,朝露客棧。小二抖著手打開了那扇房門上的鎖。房中景象現(xiàn)出的一剎,云止漆黑的瞳孔微微一縮,又慢慢地張開了。一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