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感慨這呆子的韌性。

    也許笨一點。

    遲鈍一點。

    也算是一種仁慈。

    因為每每得到一點甜，就會滿心歡喜。

    而不是怨天尤人。

    想到此。

    “喂，小呆子，”周遡輕輕一帶，便將阿呆擁入懷中。

    “如果要哭的話，那就哭個干凈?！?/br>
    他的聲音很低，湊在她的耳邊。

    氣息微熱，噴灑在她的側頸。

    阿呆下意識的捏緊他身上微微沾染到煙味的衣領。

    薄薄的衣衫擋不住他的體溫。

    熱熱的。

    她仿佛遇到了寒冬臘月天里的唯一溫暖。

    她忍不住靠近。

    想要汲取他身上的熱度。

    周遡的聲音依舊冷淡，他對著懷里的阿呆說：“擦干眼淚之后，就忘了吧?！?/br>
    繼續(xù)樂觀，繼續(xù)向前。

    繼續(xù)做她那個呆呆傻傻的小姑娘。

    阿呆將自己的臉埋入周遡的頸項里。

    溫熱的眼淚浸濕了淺灰色的衛(wèi)衣。

    可他卻像是毫無感覺。

    而摟著她腰身的手，從始至終都未松開。

    “其實……阿妹以前不傻的?！?/br>
    “不但不傻，還很聰明，她十個月不到就會喊mama，后來還會喊jiejie和阿婆?！?/br>
    “是三歲的時候生了重病，高燒一直不退，后來送到醫(yī)院的時候，腦子就燒糊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阿呆緩緩的說出了過去的記憶。

    似乎黑暗給了她無限的勇氣。

    讓她慢慢地揭開自己身上的傷口。

    周遡摟著她的手臂很用力。

    讓阿呆甚至感到了缺氧的窒息。

    但是卻好開心。

    因為她從未和任何人說起過這段往事。

    以及她埋藏在心底的懺悔。

    “我記得那天的雪很大，我生下來長那么大從未見過那么大的雪。雪厚的踩進去一腳拔出來鞋子都沒了?！?/br>
    “我就跑啊，跑啊，跟在mama的身后，到鎮(zhèn)上的醫(yī)院的時候，阿妹渾身燒的抽搐，眼睛都翻白了?！?/br>
    “我從來沒想過‘死’這個字離我這么近?！?/br>
    而就在這一天，她嘗到了，這個字竟是如此的苦澀。

    比之后她所吃過的苦，受過的累，還要苦，還要累。

    讓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其實阿妹生病，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答應她去河邊玩的。”

    冬天的河水結了冰，日日窩在家里，她和阿妹都很無聊。

    因此阿妹非要拉著她去河邊鑿冰，只因聽到了隔壁家小伙大冬天的鑿冰抓到了魚。

    阿妹不想抓魚，只想去河邊玩雪鑿冰。

    起先阿呆是不愿意的。

    但是阿妹沒玩過雪，覺得這天上下的雪像是鎮(zhèn)上集市里賣得棉花糖。

    白乎乎的，放在嘴里，一定很甜。

    但是她們倆都沒吃過。

    因為mama從來沒給她們倆買過。

    所以阿妹總纏著她。

    說她想去。

    “后來我心軟了，我?guī)е⒚萌チ撕舆?，起先我是真的很小心的看住阿妹，哪知道原來河上的冰結的并不嚴實，輕輕在上面一踩，冰就碎了。”

    說到這里，阿呆哭聲小了，更多的是哽咽，埋在嗓子眼里。

    斷斷續(xù)續(xù)的。

    回憶成河。

    鋪天蓋地。

    只要一想到，身體就會不受控制的抽搐。

    甚至冷顫。

    所有名叫悲傷的情緒，都翻涌上來，將她整個人吞噬殆盡。

    后面的記憶反而模糊了。

    阿妹的尖叫，大人們的呼喊，奔走相告，等到將阿妹撈上來的時候，她的唇已經凍得發(fā)紫。

    滿臉的青色。

    手速無措的阿呆就站在那。

    連平日里嚴厲的mama，都沒空轉身過來責怪她。

    她就如同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

    站在角落里，像是一抹灰黑色的影子。

    “……醫(yī)生說，阿妹燒壞了腦子，再也好不了了?！?/br>
    這是故事的結局。

    而這不過是她贖罪的開始。

    以及她無盡的懊悔。

    “我的meimei那么可愛啊，她怎么可以變傻，怎么可以智商永遠停留在三歲……”

    “如果當時我不答應她帶她去河邊，如果我在河邊看緊了她，如果……”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因此這一切都是源于她的錯。

    “后來……我們慢慢地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其實應該用妥協(xié)才對。”

    “我的爸爸也是在那個冬天離開的。他說去外面打工，就再也沒有回來?！?/br>
    “明明走之前有答應給阿妹帶一個布娃娃回來的……”

    說到這里，阿呆的嗓子都變得干澀起來。

    似乎流再多的眼淚，都是一種懦弱。

    那個冬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以至于到后來，阿呆都變得麻木了。

    將自己的感情封存起來，才不會變得難過。

    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方式。

    “后來mama帶我去看過他，坐的綠皮火車去的，整整三天三夜?！?/br>
    “那時候mama為了省錢，把我裝在蛇皮的背包里，檢票員來了就讓我鉆進去?！?/br>
    那個冬天，灰暗到連再次回憶起，心都在絞痛。

    阿呆說這一段故事的時候，神色是淡漠的。

    她仿佛在講一個旁人的故事。

    不帶自己的喜怒哀樂。

    可是周遡卻知道。

    越是這樣。

    內心越痛。

    “如果你不想說，大可不必說下去?！敝苓i張口。

    他不想強迫她。

    雖然他覺得，若是說出來，久治不愈的傷口，也許會好的快點。

    阿呆固執(zhí)的搖頭。

    她要說完，因為這個秘密，她隱藏了太久。

    藏得她都以為自己可以勇敢的忘記了。

    其實并沒有。

    只是自己封印住了那些悲傷的情緒。

    “他去了南邊的大城市里，在那里有一個很幸福的家?！?/br>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兒子?！?/br>
    在那一輩人的思想里，有了兒子，就意味著是有了傳宗接代的根。

    曾經小山村里的老婆孩子都不再重要，更別說其中一個還癡呆了。

    城市的繁華讓他動心了。

    因此過去的一切都可以拋棄。

    阿呆告訴周遡，“他看上去好幸福啊，他們一家三口，圍在一桌……”

    連燈光里都洋溢著幸福的味道。

    而她，牽著mama的手，站在街上。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她們是不屬于這個城市的局外人。

    孤立無援。

    無人來救。

    后來。

    慢慢的。

    阿呆開始學會接受這樣的現(xiàn)實。

    meimei因病而癡呆。

    爸爸遺棄他的家庭。

    在阿呆小小的世界里。

    從此就只剩下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