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心
食心【BE】作者:春庭雪簡介:世界上最好吃的是什么?正文世界上最好吃的是什么?人心,人的心臟。尚邪不是什么妖怪。他是如假包換的一個人類,而且是一個美食家。按他所說,是世界上所剩無幾的,真正意義上的美食家。這有點難以理解,當一個人對食物有獨到和精妙的理解,他不能算一個美食家;一個純粹的美食家,忘記自己的喜好,嘗遍所有食物,了解所有食物,當他享受或追求食物時,這種朝圣一般的心情,不容許被摻雜哪怕一點的雜質(zhì)。家者,集大成也。這意味著美食家絕對不能和那些賺錢的門路相提并論。他必須心無旁騖地追求心中的美食,為止奉獻,全力追求……這才是美食家。就像是一種讓人甘之如飴的毒癮,這種追求,必須是虔誠的、極致的、全心全意的。常人眼里或許把這叫做瘋狂,而在這樣的人心中,卻只為不能更大限度地發(fā)掘美味而焦慮。尚邪品嘗過很多東西。珍貴如白松露,金魚子醬,獵奇如牛眼睛,初生嬰孩。他天生擁有過人的味覺,能最大限度地發(fā)掘嘴中食物的滋味。這恰好也是他唯一的興趣所在。他出身在一個富庶之家,過世的父母留下一大筆遺產(chǎn)。從此便一心一意地走上了美食家的道路。開始食人心后,尚邪就被它的味道深深吸引了。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口感和滋味,讓他漸漸迷上了這種美妙的食物。開始是三月一道,后來一月一道,再后來一周一道。身為一個美食家,他懂得等待也是品嘗美食的一部分,更不該只把味覺拘于區(qū)區(qū)一道美食,過多的享受只會降低品嘗的質(zhì)量。但這道美食仿佛就是他一直在苦苦追尋的夢想,之前吃過的所有食物,全都只是在為了它鋪墊。帶著一種近乎朝圣的心情,他越來越貪戀人心那獨有的美妙滋味。尚邪把手中銀質(zhì)刀叉放下,金屬碰在描金的骨瓷盤子上,輕響一聲。光可鑒人的白瓷盤底殘留一灘猩紅的血跡,看起來像某種可口的醬汁。剛好吃完的時候,白陽也剛好從外面推門進來。高大古樸的紅木門,足像墻壁一樣的厚度。明明是一間裝飾華貴的房間,然而里面光線昏暗,氣氛陰沉??諝庵辛糁唤z淡淡的血腥氣,新鮮的。坐在桌子后面的少年五官精致,他的皮膚白得病態(tài),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種陰測測的氣息。也正因為如此,臉上一雙眼睛大卻陰鷙,像極了假人的眼睛。他一動不動地盯著來人看。白陽踏進房間,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前,伸手拉開繁復厚重的層層窗簾。他用力過度,沉悶的房間里兀的響起刺啦一聲,光線頓時充斥整間房間。當他不滿足于桌上常規(guī)的食物,開始獨辟蹊徑時,白陽皺眉的頻率越來越高。白陽很不贊同他這樣。但是他沒辦法阻止尚邪,說這是小少爺生命中僅有的愛好也不為過。明媚的日光這間氣氛陰暗的房間有些格格不入,亮得有些刺眼。少年在他拉窗簾的時候,已經(jīng)從椅子上悄無聲息地溜了下來。他赤著兩只腳,白皙的腳丫踏在地毯上,沒發(fā)出一點聲響。白陽一轉(zhuǎn)身,就看到少年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后。他在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停下來,剛好把自己的身體躲進白陽身后落下的一方陰影里。少年抬頭看他的目光沉靜,似在探尋。因為經(jīng)年累月地生活在這座古堡一樣不見天日的別墅里,加上他把自己藏得很緊,過著隱沒的貴族一樣的生活,每天只吃生rou……他的皮膚白得有些病態(tài),有些地方隱約露出一點皮膚下青紫的血管。更顯得臉上的一雙眼睛漆黑如墨。那樣的一雙瞳仁里,仿佛藏匿著最黑的夜色。白陽看著這個顯得很不健康的少年,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說:“我沒生氣?!?/br>對方沉默地眨了一下眼,向前走了一小步,想給白陽一個示好的擁抱。這么多年,已經(jīng)這樣地過去了……他們像兩株相生相連的藤蔓,枝葉交纏,血rou都已經(jīng)長到了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了。少年身形清瘦,剛好嵌入白陽大了一號的懷抱里。白陽抱著他偏瘦的肩,氣氛因為一個擁抱而緩和了下來。兩人的身高讓他的頭剛好能靠到白陽寬厚的肩膀。面朝著大敞的落地窗,讓少年不自在地瞇了瞇眼睛,他的身子往下鉆,企圖躲開面前令人不適的光亮。他說:“越來越像個吸血鬼……”抱著人的時候,他的聲音不覺地放輕。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少年這時候就是一只全然無害的小獸了。他用一邊的臉頰溫馴地貼著白陽溫熱堅實的軀體,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慢慢地往下移,直到他聽到了沉穩(wěn)的心跳聲,還有白陽說話時低沉的胸腔共鳴。他其實沒注意那句話的內(nèi)容。倒是正在抱著人的白陽,突然倒吸了一口氣。一低頭,少年伸出一截粉潤的舌尖,舔舐了一下他的心口。不偏不倚,正好是心臟的位置。挺括的襯衫被他的唾液濡濕了小小的一塊,一觸就分開了,剩下胸口一點濕熱的感覺。他的角度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多曖昧的動作,然而又非常清晰地不帶有其它意味。最多是一點食欲而已。“沒吃飽?”白陽唇角反而勾起一個微笑“味道怎么樣?”而這種把同類當成食物的習慣無疑是非常危險的。從他不惜讓自己成為了生啖人rou的怪物起,所有在屋子里行走的傭人,在他眼中只能看到一顆顆鮮活跳動的心臟。他的手掌寬大,足以蓋住少年的整張臉。此時正溫柔地覆在少年耳后,大拇指摩挲他臉側(cè)的皮膚。他的動作像在捧著一樣寶貝。少年被他的動作帶得不得不抬起頭,表情不變。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回蹭了蹭他的手心。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聽話些。尚邪來到新家已經(jīng)三天了。這里一切都好,房子比之前的住的小了一點,但也足夠?qū)挸恕T谶@里照顧起居的都是一些熟悉的人。而且氣候舒適,不像原來那邊那么冷,是個適合居住的地方。尚邪就是想挑毛病也挑不出來。換了一個窩,他的小日子照樣與世無爭地過著。來到這里以來,也從沒生出要到外面去感受一下異域風情的念頭。就是每當他一個人待著,沒事可做的時候,心里總會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今天他和白陽打電話了。他其實不習慣這樣跟白陽說話。白陽在旁邊的話,尚邪總是能在他身邊找到自己舒服的那個位置,怎么舒服怎么來,而白陽對他的縱容一向是摸不到底線的。盡管對面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和令人安心,尚邪每次一打電話,心里的不快非但沒有減少,還在每天增加著。他的聲音離自己很近,就在耳邊,同時也遠得讓人不滿。他根本看不到人,手里只有一個手機,沒有溫度的、硬邦邦的、死的東西。他不知道。但是他在白陽面前總是可以有各種花樣百出的委屈。“你在聽嗎?你乖一點,多吃點東西,我很快就過去了?!?/br>一陣風吹過,撩動落地窗的輕紗窗簾微微翻起,外面陽光很好,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風聲。尚邪握著手機,突然覺得自己身邊空無一人。“我給你買了新的游戲,有很多,你看看喜不喜歡?!卑钻柕穆曇暨€在他耳邊說話。尚邪對著窗子的方向出了一會神。再聽到白陽的聲音時,他愣愣地對電話里說:“……陽陽,我想要你抱我一下?!?/br>他不知道,電話對面的白陽聽到他的話,一下就哽咽了。尚邪不知道怎么應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虛無感。以前遇到這種讓他無所適從的時候,他總會轉(zhuǎn)而去找白陽的。對方總能最妥善地解決他的一切事情。即使他的聲音再令人安心,也無法慰藉到一個日漸焦慮的尚邪了。這種只能聽到不能碰到的溫存,對他來說有如隔靴搔癢,只能讓人愈發(fā)心焦。他輕輕地掛了電話。然后一個人在原地呆坐了很久。直到管家上來叫他吃飯。尚邪在第一天住進這里的時候,他就給自己選定了房間,順便也欽定了他隔壁的房間是屬于白陽的。傭人把兩個房間都一絲不茍地打掃干凈了,鋪地毯,曬被子,整理好床單。尚邪從第一天起就把兩個房間輪換著睡,一天睡他自己的房間,一天睡白陽的房間。每次睡另外一間的時候,他總是不安分地在床上打滾作亂,把一張床弄得不能再亂了為止。他想,反正就算白陽知道了也肯定不會怪他的。不知道為什么,明明白陽一次也沒有在這個房間里住過,但是他就是認定了,這就是白陽的房間。雖然每次他弄亂之后總會有人上來把它收拾得恢復原狀。而白陽也一直沒有來。他應該記得當時的感覺的。那是又一個和煦的天氣。尚邪起床的時候,管家告訴他,一直跟在白陽身邊的助理來了。那個人穿著一身嚴正硬板的黑西裝,每根線條利落果斷,臉上的表情也是那種不近人情的冷硬。直到他見到尚邪的人,尚邪可以確定,這位大哥當時應該是想要努力讓過于嚴峻的面部表情表現(xiàn)得稍稍和緩一些,顯然不太成功。但是他身上的黑西裝顏色太沉重了,和這個家里格格不入,就像這個人是硬闖進來的一樣。然而他給尚邪帶來了一束花。一束清淡、素雅、包裝得很用心的白桔梗。它們有輕柔恬淡的香味和純凈軟和的花瓣。當尚邪知道這是白陽送他的時候,他更加欣然地接受了這束美麗的花。真是稀罕,白陽居然送花。尚邪心里高興。他抱著那一大捧花,不給人碰,一路抱回到了房間里。想要放下它們,又怕哪一朵被壓到了,他只好先用一只手抱著,另一只手用電腦上查著東西。很少見到白桔梗用來送人,白陽應該有其他意思才對。“白桔梗;別名鈴鐺花、六角荷,花語:永恒的愛。”尚邪在電腦屏幕前眨了眨眼睛。他重新看向懷里的那些花,頓時覺得它們更順眼了。他決定要好好找個花瓶養(yǎng)起來。沒注意到下面還有一行字。“花語:無望的愛”那個黑衣人來了之后并沒有走,而是留在了他們這里。尚邪想,白陽應該也快來了吧。尚邪帶著一束花上去,又帶著一束花下來。管家貼心地替他接管了那束花,將它們仔細地插在準備好的花瓶中,水里放上阿司匹林。它們放在了飯廳里顯眼的位置,讓尚邪能夠看到。尚邪問黑衣人:“白陽什么時候回來?”黑衣人沒直接回答,只是說他這次帶來了白先生的禮物。管家端上來他的午餐。精致的銀盤子,里面是被均勻片好的生人心,生魚片一樣細致的擺盤,令人食指大動的血腥味撲鼻而來,新鮮的得似乎還在跳動。無論是從成色、氣味還是口感來看,這個絕對是堪稱完美的一顆人心。尚邪吃了那么多次,卻從來都沒有遇到過這么純凈的。他幾乎是當即就意識到了,眼前的東西絕對是可遇不可求的、絕無僅有的。這種規(guī)格的食物,他可能這傾其一生也就遇上這么一次了。這頓午餐實在太過完美。即使是尚邪,看到它的第一眼也驚得怔愣了一瞬。隨即他開心地道:“禮物!”白陽沒有騙他。他如愿以償?shù)爻缘搅藟裘乱郧蟮淖罴儍舻募央取?/br>世界上最好吃的是什么?人心,人的心臟。果然是最完美的人心。他感慨著,心滿意足地用餐巾揩去嘴邊的一點血漬。比他以前吃過的所有都更加甜美。如果白陽在的話就好了,尚邪想和他分享此刻如愿以償?shù)男那椤?/br>“白陽什么時候回來?”黑衣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微微低著頭,動作顯得那么肅穆。讓尚邪不覺地也挺直腰板,等他下面的話。“少爺,接下來我將要告訴您一些事情。”尚邪微微睜大眼睛,心里有種不祥的預感。尚邪離開家的那會,他們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那次沒有結(jié)果的搜查仿佛是一個噩耗的預兆。他們的冰面出現(xiàn)了裂縫,任憑白陽再怎么去盡力修補也無濟于事。那危險的裂縫不受控制地瘋狂擴散,而在他們背后的,是那些人虎視眈眈的目光。白陽是留了后手的,他的后手就是他自己。他以一個外人的身份自居,而把尚家完全地從漩渦里摘了出去。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經(jīng)手的,所有的交易他都知情,所有的罪狀他都承認。那群人針對的是尚家這塊肥rou,他們的矛頭本來就指向尚家的中心。只是沒想到的是,白陽最后會做得這么決絕。那幾天里,白陽斷斷續(xù)續(xù)地和幾個跟在他身邊的人吩咐了許多事情,里面大多數(shù)都是關于尚邪的。尚邪突然明白了白陽的那些話都意味著什么了。世界上本就沒有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哪里會有什么完美的心。他感到一股恐怖的惡心感在體內(nèi)翻涌而上,胃部失控地開始痙攣,他扶著桌子邊緣哇地一下全吐出來了。他額上青筋暴凸,本來蒼白的臉一瞬間憋的通紅,雙眼瞪得凸出,他突如其來的狀況把在場的人全部嚇了一大跳。管家火急火燎地讓人拿熱水毛巾,又慌里慌張地大聲喊著叫醫(yī)生。一時間屋子里的人亂成一團——毫不夸張地說,他們的少爺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馬上要死了一樣。然而尚邪已經(jīng)完全不能知道外面發(fā)生什么了。他體內(nèi)仿佛被一下打開了某個開關,只知道瘋狂地一直吐、一直吐,恨不得直接把骯臟的五臟六腑也一并嘔出體外。吐到肚子里沒有東西,直嘔出了酸水和膽汁,但是他還在不停嘔吐。臉上鼻涕眼淚胡亂流了一臉,整個人陷入了一種狂亂的狀態(tài)。他瞪大的眼睛里看起來那么驚惶,又那么悲傷,嘴唇不停顫抖著。他從未像那樣惡心過自己。他剛才吃的,正是白陽那顆溫柔純凈的心。白陽永遠也不會回來了。………………………從那以后,尚家再也沒有搬過家。事情無論過了多久,管家每次想起那次的事情,總會下意識地感到一陣心有余悸。當時實在是千鈞一發(fā),小少爺直接進了一趟重癥監(jiān)護室,出來時的樣子簡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到底用了多長時間才恢復過來,沒人知道,大家都看到了他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更沉默寡言,活得像一尊雕塑。又或者他一直都沒有恢復過來。尚邪對一切的奇珍異食失去了胃口?;蛟S白陽是想要救尚邪,他做到了,也讓尚邪明白他為了當年的荒唐付出了什么代價。他也終于明白,為什么明明白陽的心遜于完美的人心,當時的他卻沒察覺。世界上最好吃的是什么?是愛你的人的心。【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