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夏家，或許也難免要被問罪一二, 可看在jiejie的份上，他終不會追究太多。

    他對jiejie的心雖然在她看來假得可笑，可既然連他自己都騙了過去，那倒關(guān)鍵時刻也總歸還是有用的吧。

    夏云姒翻來覆去地想著這些, 甚至連跪地謝罪的畫面都已設(shè)想了百十來遍。

    她站在窗前, 窗子明明緊闔著，卻連從縫隙里滲出的那一丁點(diǎn)兒寒氣都那么明顯，讓她覺得寒冷刺骨。

    別慌, 值得。她一遍遍地對自己說。

    能咬下昭妃, 這險便值得一冒。

    這根刺, 已在她心頭扎了六年了。

    .

    太后在臨近子時的時候回了長樂宮歇息, 賀玄時又喝了一次解毒的藥, 見夏云姒久久站在窗前不言，喚了她一聲：“阿姒。”

    她回過頭，沒精打采地回到床邊去坐下，他寬慰她說：“朕知你不會害朕，不會讓人冤了你?！?/br>
    “臣妾知道?！彼c(diǎn)點(diǎn)頭，愁緒卻更甚，“臣妾只是想，此事大約只是一兩個糊涂人所為，這般審來，卻不知要有多少人無辜受刑。其中許多又是服侍了臣妾已久的，臣妾心里難過?！?/br>
    他微微凝神，也一嘆：“宮正司有分寸?！鳖D了頓，又道，“無辜之人若受了委屈，朕事后也會替你賞東西下去，加以安撫?！?/br>
    她抿笑，道了聲謝。又坐得更近一些，俯身伏向他的胸口：“總歸查明便好。臣妾現(xiàn)下想想真是后怕……若不是有今日這一道，恐怕臣妾哪日不明不白地就沒了性命?！?/br>
    話音落處，他氣息一滯。

    這樣的話自然會引得他想起，若沒能今日偶然查明，他怕是也要哪天就不明不白沒了性命。

    .

    紫宸殿外，鶯時已先一刻被御前的人叫走了。含玉靜靜等著，果然，兩位嬤嬤到底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欠了欠身：“玉采女，請隨奴婢們來一趟?！?/br>
    含玉不多言，頷頷首，卻聞幾步外胡徽娥聲音刺耳：“嘖，真是可憐人。窈姬弒君之罪，身邊人怕是也活不了幾個了。”說著搖一搖頭，朝她一笑，“你且放心去。既有封位便是姐妹一場，日后我們自會為你燒紙?！?/br>
    胡徽娥這性zigong中許多人都不喜，在場許多嬪妃聽言都淡然不理。但也有些性子輕薄的發(fā)出撲哧笑音，含玉將一切都充耳不聞，一語不發(fā)地跟著兩位嬤嬤走。

    兩位嬤嬤將她帶進(jìn)了殿后的一間空屋之中，闔上門，寶相莊嚴(yán)道：“茲事體大，奴婢們要按規(guī)矩盤問，委屈娘子了?！?/br>
    這陣勢含玉一瞧便懂了。朝露軒里大概已經(jīng)動了刑，就連鶯時今夜也要難熬。至于她，到底是皇帝的人，不論皇帝在不在意，宮里也要給她留幾分面子，不能讓她跟宮人們一起受審。

    好在，她也不是那般沒見過世面的人，論年紀(jì)比夏云姒還年長幾歲，更有幾年光陰恰就落在了一位厲害的嬤嬤手里。

    是以含玉也不慌，眼瞧著嬤嬤取了戒尺來，不必她開口，就自己扶向了強(qiáng)。

    那嬤嬤看得一樂：“想不到玉采女懂得倒多。”說著便伸手摸向含玉的裙帶。

    含玉閉上眼睛。

    她得扛住，不能讓娘子的一盤好棋折在自己這里。

    .

    天明時分，樊應(yīng)德便回了紫宸殿。夏云姒正自顧自地坐在案邊用早膳，皇帝當(dāng)下的癥狀比她更明顯些，沒什么胃口，仍躺在床上緩著。

    樊應(yīng)德行到床前一叩首：“皇上?！?/br>
    皇帝睜開眼，他稟道：“下奴去查了朝露軒的炭，是有問題；可審下去，宮人們卻也不知情。再往下查，就得查尚工局了?！?/br>
    夏云姒轉(zhuǎn)過頭，怔了怔：“尚工局？”微微露出訝色，“那豈不是牽涉頗多？”

    “牽涉再多也要查個明白！”嚴(yán)厲女聲從寢殿外傳來，夏云姒忙起身深福：“太后金安。”

    太后搭著身邊大宮女的手穩(wěn)穩(wěn)步入，目光瞧著床榻那邊，續(xù)道：“去查，必要查個水落石出才是！哀家看皇帝的后宮也是該清一清了，連這樣的惡事也鬧得出來，可見平日里心思有多陰毒！”

    皇帝頷首：“母后說的是?！?/br>
    樊應(yīng)德會意，磕了個頭，告退離殿。太后這才顧上朝夏云姒抬了抬手：“你起來吧?！?/br>
    夏云姒坐回案前，太后坐到床邊，一聲長嘆：“皇帝，莫嫌哀家說話難聽。你朝中政治清明不假，可后宮來得太亂也是真的。這樣的事，先帝那時絕鬧不出來，你心中要有數(shù)?！?/br>
    皇帝面露愧色：“兒子知道。”

    太后仍神情嚴(yán)厲：“哀家聽聞近來朝中也無甚急事，皇帝又身體不適，不如就休朝幾日，先將這件事情料理妥當(dāng)?！?/br>
    夏云姒挑眉，淡淡看去，見皇帝微怔，似在仔細(xì)思量朝中近來都有什么事情。

    而后終是點(diǎn)了頭：“好吧，便聽母后的?！?/br>
    太后顏色稍霽，又說：“也不要太過勞累，將身子養(yǎng)好更為要緊?！闭f著又看看夏云姒，“窈姬的身子也要讓太醫(yī)好生醫(yī)治。她中毒的時日比你還長上許多，若有什么不妥，哀家看你如何向佳惠皇后交待！”

    皇帝忙又應(yīng)是。夏云姒瞧出太后今日這是帶著火氣來的，大約是昨天回宮后越想越惱所致，銜著笑打了個圓場：“太后不必動怒。這樣的事，如何怪得了皇上呢？是那心思惡毒之人的錯處，好生辦了便也是了。jiejie在天有靈，也不會怪皇上的?！?/br>
    “你還向著他說話。”太后斜斜地一睨她，氣氛終于真正松快了些。

    夏云姒又徑自繼續(xù)用膳，筷間夾著一枚平平無奇的叉燒包，嘗著都比平常更可口了。

    事情全如打算，便足夠好。

    況且現(xiàn)下看來，皇帝雖然原也不會輕饒了此事，但有太后這一番厲斥，總難免辦得更嚴(yán)，她的勝算也就更大了些。

    待她回到朝露軒時，軒中已歸于寧靜，鶯時迎出來稟話，道都還好，樊應(yīng)德查驗(yàn)過那些炭，見數(shù)量不少，便知不大可能是旁人潛進(jìn)去動的手腳，只能是管庫的人有問題，就只嚴(yán)審了徐有財(cái)。

    這與夏云姒所料一般無異，再怎樣的案子也不可能一上來就對她闔宮的宮人亂用酷刑，絕大多數(shù)都遭不了大罪。

    只是可憐徐有財(cái)前一陣子挨板子受的傷剛好，就又惹下一身新的，但好歹扛了過來。

    “傷得不輕，人都暈過去了。倒不枉夏大人幫他家中取回了被村霸奪走的地、保他一家老小的平安?！柄L時壓音說著，語中一頓，“還有就是玉采女……宮中都知娘子待她親厚，嬤嬤審她便也嚴(yán)些，面上瞧不出傷，卻不知遭了什么罪，回來后就一直把自己鎖在屋里不肯出來?！?/br>
    夏云姒點(diǎn)點(diǎn)頭：“先讓她歇一歇吧，我遲些去看看她?！?/br>
    總歸是都熬過了。

    熬過就好，日后便只消靜觀其變、等個結(jié)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