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多的血，是從什么人的體內(nèi)流出？

不知轉(zhuǎn)過多少彎，這道溪水終于將他們引到了源頭。它是從一口淺潭里流出的，這潭水不見泉眼，或許泉源就藏在池底。血水的主人也沒有隱匿蹤跡，她就坐在潭水里，孤獨而靜寂，像一座石雕。

她背對著來者，對他們的腳步聲置若罔聞。從背后，只能看出她削肩秀頸，穿著細小瑞雪團花的松綠色衣裳，雖然烏云不挽，簪釵橫斜，但定是位妙齡女子。

鮮血就是從她支著頭顱的雪腕流下，一滴滴落入水潭，順著溪水流向下游。

李天王被這雪白與殷紅的強烈對比刺傷了眼睛，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山下的村民說在山中見過女仙，就是娘子么？”李聲聞上前一步，恭敬地拱手一禮。

那女子緩緩側(cè)過頭來，用無光的眼波掃過他身上，低聲問道：“你是誰？你的聲音，我很熟悉。我們可曾見過？”

她發(fā)絲間露出的側(cè)臉秀麗輕靈，眉唇皆與李天王如出一轍。

李天王如遭雷擊，腦海中一片空白。他急忙奔到潭邊，握住女子的雙肩讓她轉(zhuǎn)過身來：“宜生？你怎么在這？你怎么會在這！”

潭中少女毫無反應(yīng)地任他將自己擁入懷中，過了許久才茫然地發(fā)出一聲低喃：“三哥……”

李聲聞也被這變故驚得不能動彈，他一時無措，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天氣尚寒，貴主雖是龍族，也不宜在這潭水中久坐?！?/br>
“聲聞?wù)f得有道理。”李天王深深吸了口氣，將宜生抱出潭水，臉上又是笑又是淚，“沒想到你在這，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和阿娘阿兄們一起。”

第102章

“三哥……”宜生又念了一聲。

李天王輕拍她的脊背：“對不起，三哥不知道你還活著，你一定受了很多苦。不過我來了，還有你聲聞也在，從前你最愛和我搶他……”

“天王，快放下貴主。”李聲聞忽然按住他的胳臂。

同一時間，宜生收緊了圈在他脖頸處的手臂：“三哥，救我……”

潭水中有看不見的力量牽住了她的雙腳，那力量巨大無匹，即使是李天王也無法抗衡。他只能將宜生的上半身拉上岸，讓她靠在自己懷里：“怎么了？我不能讓她繼續(xù)呆在這荒山野嶺?！?/br>
李聲聞沒有回話，他只是揚手招來風(fēng)，吹開了被血染紅的渾濁潭水，剖出水下的真相。

即使是隔著裙裳，李天王也能看到，那太過細瘦的輪廓，不可能是一位少女完好的雙腿。遑論風(fēng)過時，他清楚地看到撩起的裙擺下是森白的龍的尾骨，另一端深埋在巖石之下。

他不得不直視自己的回憶，他曾經(jīng)親手收斂了家人的尸骨，阿娘、大哥、二哥和從小和他打架到大的妹子，都是冰冷且沉默的。他們確確實實死了，不會再回來。

懷中的宜生同樣冰冷，他無法再說服自己那只是因為在冷水中呆得太久。

本來龍族就不畏寒暑，怎會因為水冷而渾身冰涼？

“宜生，你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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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宜生喃喃道：“三哥，為什么是我們……”

“什么？”李天王問道。

宜生舉起自己流血不止的雙臂：“我就是這座山，這眼泉水，這座巨大鳥籠的一個鎖扣?！?/br>
李天王打斷她：“別說了，我一定可以帶你離開的，不過是些蛇骨勾住你而已?！?/br>
他劈手斬向宜生腰間的骨蛇，骨蛇應(yīng)聲碎裂，但李天王的手掌也豁開深可見骨的傷口，和握住韋云臺的劍時一樣。

宜生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住手！不要斬斷它！”

遠處傳來巖石崩塌的聲音，漸暗的夜空驀地亮起，是簇火光猛然躍出巖層，噴薄而出燒紅了天角。那火光形狀奇異，似飛鳥沖天，久久不散。

“三哥，我走不了?！币松眉毴醯穆曇粽f著，“這些蛇、這座山是我的骨頭，這水是我的血，這里的土壤是我的rou。我的骨將我鎖在這里，我走不了?！?/br>
遺骨化山，在龍族的故事里屢見不鮮。上古時常有龍游曳于天海之間，棲息在某處過久，悄無聲息地死去，留下的骨骸就會化為山脈。但那需要幾千幾百年的時光，而宜生死去才不過二十余年。

李天王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不知是因為疼還是因為別的什么，連帶著他的喉嚨都變得干澀。他手足無措，只能緊緊握住宜生的手腕，想讓血不要再流：“你化成了山……為什么，我明明將你們都安葬在水底，為什么你會出現(xiàn)在千里之外的荒村？”

“這鳥籠破了一個洞，需要新的鎖扣來補。”

李聲聞插口道：“是誰將你帶到了這里？”

“這聲音，是聲聞么……”宜生將頭徒勞地轉(zhuǎn)向他，她顯然已經(jīng)看不見了，金色的眼瞳一片混沌，“我已經(jīng)記不清太多事，我只記得有一個女人掘開土，載我飛到昆侖。在昆侖山巔，我能看到這里缺了一個口子，籠中的飛鳥正想要從這缺口掙脫。所以我來了，我在這已經(jīng)許多年，久到分不清寒暑。

“你最博聞強識。你知道一條化成山的龍，要如何離開原地么？這里太寂寞了，除了迷路的樵夫小童，沒有任何人?！?/br>
“那女人可有一雙枯如樹皮的手？”

宜生點了點頭。

李天王恨恨道：“就是你提起過的麻姑？既然能到昆侖去，她是西王母座下的女仙？西王母久居天外與世無爭，她座下的女仙，為何要掘宜生尸骨，把她鎖在這里？”

他這話是問李聲聞的，但后者充耳不聞，急于繼續(xù)詢問：“你說你是一節(jié)鳥籠？這鳥籠有多大，關(guān)著什么？”

“在昆侖山巔，四海之內(nèi)目光所能及處，皆是籠鎖。它關(guān)的是……”

宜生無光的眼珠艱難地轉(zhuǎn)了轉(zhuǎn)，似是想要定睛于他身上：“是你?！?/br>
李聲聞和李天王同時一驚，異口同聲道：“什么？”

宜生重復(fù)道：“這籠中關(guān)的是地火，就是你啊，聲聞。”

她沒有理會兩人的驚異不定，自顧自說下去：“我救過的孩子，引來了心術(shù)不正的方士，他取走了我的龍髓。所以我的脊骨裂開縫隙，讓籠中鳥掙出了頭顱……請取走我的心頭血，把流出裂縫的火熄滅罷?！?/br>
李天王心急如焚：“你在說什么？我怎么可能取你的心血？你會死的?！?/br>
他感覺到李聲聞走上前來，輕輕地將手放在他背上，好像想透過肌膚給他一點撫慰似的。宜生眨了眨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