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了一會兒，蕭辰重新坐下。他已經(jīng)恢復(fù)了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聲音里卻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意：“給各省各部密發(fā)通緝，小到七品地方官……我看他敢跑到哪里去……”

還未開凍的河邊停著一駕小馬車，大夫扶著車轅，指了指茫茫的遠(yuǎn)處：“江南風(fēng)景好，是個好地方，你去看一看，煩心事就都忘了。哎，實話跟你說，給你的那包藥也不是什么毒藥，你沒注意看我給你偷換了，哈哈哈哈……”

“……”蕭湛一時沒法說什么。

大夫跳上馬車：“你既然要躲人耳目，那咱們就別過。年輕人，好死不如賴活著啊?！?/br>
蕭湛笑了笑，只揮了揮手，看著那駕馬車磕磕絆絆地遠(yuǎn)去了。

他打開那包藥，果然入目的是甘草。蕭湛捏起一段，看了很久后，放進(jìn)了口中。nongnong的甜味在嘴里彌漫開來，甚至讓蕭湛咳嗽了幾下。他細(xì)細(xì)地咬著那一小段甘草，想起江南的水鄉(xiāng)，黛瓦白墻。如果能去到那里，應(yīng)該會很好吧。

蕭湛望著那茫茫的遠(yuǎn)處，在心驚膽戰(zhàn)的逃亡路上忽然有了孤擲一注的勇氣。

綠柳如霧，嬌花滿眼，連城墻上都爬著綠色的藤蔓。蕭湛站在一棵楊樹后，注視著城門上的兩個大字“金陵”。他從皇城南下，花了差不多三個月時間，才到了此地。一路上盡挑著偏僻路走，幾乎稱得上跋山涉水，還好與那大夫分別時，對方給了他一些銀兩，才免得餓死。

城門旁擺攤子的小販吆喝著，行人來來往往，熱鬧得不行。蕭湛目光移到城墻下的幾個守衛(wèi)，他往后退了退，轉(zhuǎn)身走開了。

金黃的油菜花開得轟轟烈烈，馥郁的香氣引得蝴蝶翩躚，幾個姑娘在彎腰給花田除草。蕭湛隨處走著，暫時把下一步要去哪里擱在了腦后，他開始想有沒有可能在這里留下來，但是要進(jìn)城的難度恐怕會有點大。

“你碰著我了，”一個聲音打斷了蕭湛的煩躁思緒。

“抱歉……”蕭湛下意識道。他抬起頭，接著失去了反應(yīng)。

雪花不知怎么的，就站在蕭湛眼前數(shù)尺遠(yuǎn)的地方，她神情絕對算不上友好。蕭湛緩緩地退了一步。

“我剛才就看到你了，跟了你一路，但我走到你前面你都沒發(fā)現(xiàn)，”雪花道。她不出意料地看著蕭湛的臉色難看起來。他其實本來臉色也不好，整個人消瘦得只剩下骨頭似的，面容疲憊無神，只剩下眼睛還是清澈的。

雪花向前走了一步：“是不是很巧？我家在這里，我本以為你一輩子都要躲在皇宮里，都已經(jīng)放下了報仇的想法，誰知你跑出來了。老天有眼，該換的債總是要還的。”

蕭湛微微張開嘴唇，半晌后聲音沙啞地道：“你不是找到了……”

“你不如先想想自己，”雪花厲聲打斷了他，“假如我現(xiàn)在要殺你，你逃得了嗎？”

他們面對著站在鮮艷美麗的花田里，春光盎然。

蕭湛看著那一片黃澄澄的花朵，眼瞳顫抖著，微弱地道：“我不會站著讓你殺死的?！?/br>
“那你跑吧，”雪花冷笑道，“你跑半個時辰，看我能不能追上你。要是追不上就作罷，要是追得上就別怪我。”

蕭湛的神情有一瞬間的難以置信，他久久地看著雪花，幾度想開口說話。直到他從這個女孩子的眼角看到一點艷麗的弧度，那是跟蕭辰很相似的地方。因為他們有同一個母親。

蕭湛閉上眼睛，失去了說話的力氣。他恍惚地轉(zhuǎn)過身去，蹣跚地走了幾步，一股腥甜突然涌上喉頭，沒等他咽下去，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十日后，金陵城邊一個小村落，一面破爛旗子在風(fēng)中招搖，模糊可看出是一個“藥”字。

“給，你娘還好吧？”藥鋪的掌柜遞過去幾個紙包，“你送來的那人醒了好幾天了，他認(rèn)識藥材，說在我這里幫忙幾天，就當(dāng)還藥錢，你去看一看？”

雪花抿著嘴，過了一會道：“不去了。你別說是我送他來的。”

“為啥？”掌柜磕了把瓜子，壓低了聲音，“我已經(jīng)說了，咋辦？”

“說了就說了，他也不會感謝我，”雪花把銅板摔在油漆斑駁的柜臺上，冷笑道，“我跟他有仇，見面眼紅?！?/br>
掌柜縮回了腦袋，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殼，又遺憾地道：“那你倒不用發(fā)愁，他說等還夠藥錢就要走了。哎……不是我說，自從這小伙子來了，我這里的藥好賣了不少，不少大姑娘都趕著來，我還想留下他，可誰知給他開雙倍工錢都不愿意……”

“……你知道他是誰，會把你那幾個銅板放在眼里，”雪花把藥包拿在手里，半笑不笑。

她從藥鋪出來，又想去城里買一只雞來燉湯，便拎著藥包進(jìn)了金陵城。

雞籠里肥胖的幾只母雞撲棱著短翅膀，不時“咕咕”叫幾聲。雪花專心致志地挑著，絲毫沒管一旁穿著兵甲的年輕人已經(jīng)滔滔不絕地說了很久。

“養(yǎng)病用老母雞湯好，你娘是該多喝一點，你拎得動嗎，用不用我?guī)湍闼突丶?。話說上次我們就見過了，我還不知道你家在哪……”那人說到此戛然止住，回身對催他的同伴不耐煩地?fù)]了揮手，“你先去找吧，哪個逃犯會跑到我們這里?！?/br>
他同伴道：“我也不去了，太守問起來就說沒有?！?/br>
“什么逃犯？”雪花偏過頭，皺眉道。

年輕人頓時眼睛亮起來：“這幾天說是京城發(fā)來的通緝令，太守大人派了我倆來轉(zhuǎn)轉(zhuǎn)?？丛蹅冞@地兒，逃犯哪能進(jìn)來，姑娘你說是不是？對了，這事兒得保密我偷偷告訴你的，你可別告訴別人?！?/br>
雪花沒說話，她付錢后拎著老板娘遞過來的一只母雞，走了幾步，回頭道：“別以為跟著我就能知道我家在哪，我識字，說不定一會就在路邊買紙筆向你們太守舉報。”

年輕人嘖聲，拉著同伴鉆進(jìn)人群里不見了。

第四十二章

一個女孩子胳膊肘放在柜臺上，正指著蕭湛身后的藥柜：“要最高處那個，那個什么什么連翹?！?/br>
“那是木通，”蕭湛回頭看了一眼，“姑娘究竟是要連翹還是木通？”

女孩子臉上紅暈又明顯了幾分，“哎呀”了一聲，連聲道：“就要最高處的，不管是什么?！?/br>
蕭湛踩著凳子幫她拿了幾味最高處的藥材，到第四味時，終于頓住了：“這些藥性相克，姑娘最好不是想一起煎來吃?！?/br>
“真的嗎？”女孩子問道，她臉上的表情卻一點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支著下巴看著蕭湛，眼睛盯著他連轉(zhuǎn)都不轉(zhuǎn)。

“真的，會死人的，”雪花走進(jìn)來，她抓起些藥塞到那女孩子懷里，“你現(xiàn)在去照著水盆洗洗臉比較好?！?/br>
女孩子嘀咕著走了。

“聽說你要走了……”雪花盯著蕭湛，慢慢攥緊衣袖，她像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