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情景，李沉舟就有點不愿意走過去了。他一個人待在陰影里，看著遠(yuǎn)處淺淺微笑的一雙男女，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你母親喜歡那個男人吧？”蕭秋水忍不住插話。

李沉舟笑了，“這是顯而易見的。”

“后來呢？”

后來，一天夜里，李沉舟出來起夜，看見母親屋子里亮著昏暗的燈，還有男人說話的聲音。走得近了，他聽出，就是那個斯文的男人待在李萍的屋里。那個時候，他還不懂，什么叫做情話綿綿，只是覺得，兩人的聲音，都軟軟的，甜甜的，忽遠(yuǎn)又忽近。再然后，兩個人影就抱在了一起，呢呢喃喃，親吻啵嘖。再后來，燈光滅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夾雜著輕輕的嘆息……

李沉舟就這么站在黑暗中，站了很長時間，他好像明白屋子里正在發(fā)生什么，又好像不太明白。深夜露涼，他手腳冰冷，卻并不感到冷。

聽到這里，蕭秋水有點想笑，咧了咧嘴，卻笑不出來。

李沉舟自己反倒笑了，“即便我當(dāng)時年紀(jì)不大，并不真正清楚他們在做什么，可也莫名地覺得尷尬?，F(xiàn)在想起來，實在是很理解我母親。再怎樣堅強獨立的人，也是需要愛情的。一個人一旦戀愛了，跟她不戀愛的時候，明顯就不一樣。她會變得既明朗，又溫柔，好像每一天都是陽春三月似的?！崩畛林巯肫鹄钇寄菚r的模樣，笑得猶如風(fēng)中綠枝，曳曳搖搖。蕭秋水看著他笑，有點轉(zhuǎn)不開視線。

孫阿婆托著個盤子走出來，盤子里是兩小堆皮薄粉嫩的生餛飩。墻角的大鍋里，絲絲白汽溢出——水開了。

兩人停了話，看著孫阿婆將鍋蓋揭開，將餛飩倒進去，杵著大勺在沸水里把餛飩攪勻。

“后來……那個男人呢？”蕭秋水問。

李沉舟微微側(cè)頭，視線仍在孫阿婆那邊，“兩人沒成?！?/br>
蕭秋水感到遺憾?？粗伒紫旅髌G的火苗，他忽然想問一個問題，李大哥的父親到哪里去了。不過，從種種跡象來看，他還是不要問的好。

又細(xì)細(xì)地回想了一遍李沉舟的敘述，蕭秋水突然笑了，“說起來，李大哥到成都后不久，我就出生了。”

李沉舟轉(zhuǎn)過臉，看著蕭秋水?！澳愕某錾?，一定給你父母，整個家庭都帶來了喜悅?？粗约旱牡谌齻€兒子降生，你們?nèi)乙欢ǘ己芨吲d。”

蕭秋水笑得露出牙齒，兩條長腿舒展開來，“大概是吧，我是沒什么印象了。小時候，我媽對我很寬容，我爸就不一樣，總是拿大哥二哥來教訓(xùn)我，說我不夠穩(wěn)重，整天胡鬧！”他眼里閃著點點星輝。

蕭秋水是誕生在幸福中的孩子，李沉舟想，他眼里的星輝就是幸福的標(biāo)記。他在祝福中誕生，在幸福中成長。嚴(yán)父慈母，是傳統(tǒng)家庭的典型。即使你的嚴(yán)父在你的成長中給你造成某種壓力，當(dāng)你成年后回想起來，也是幸福的壓力，幸福的回憶。就像現(xiàn)在的蕭秋水，他說：“原來我以為我們?nèi)值苤?，爸爸最不喜歡我，誰知去年暑假回蜀中，家里做了一大桌菜來迎接我。席上，我發(fā)現(xiàn)，爸爸對我的態(tài)度溫和多了。后來，mama私下對我說，我到南京上學(xué)后，爸爸一直都想念我，好幾次問mama，平日里對我是不是太嚴(yán)厲了。這次知道我回家，特意吩咐廚房要做哪些哪些菜，因為那些都是我愛吃的。以前爸爸對我講話，都是居高臨下，發(fā)布命令似的，上次回去，他變得柔和多了，什么事都愿意聽聽我的意見，也樂意跟我討論。我媽說，這叫多年父子成兄弟?！?/br>
餛飩出鍋了。兩碗清亮亮的rou餡兒餛飩端上桌，青蔥、粉陷、藍(lán)瓷碗。蕭秋水拿了兩個勺子，遞一個給李沉舟。李沉舟接過勺子，碰到蕭秋水的手指。勺子冰涼，食指溫暖，陽春三月里干燥的溫暖，像剛曬過的被子蓋在身上那樣的溫暖。

“這樣的餛飩，真是下到家了！”蕭秋水贊嘆一聲，“老阿婆好手藝！”

孫阿婆在圍裙上抹手，笑得“呵呵”。

李沉舟看著蕭秋水埋頭吃餛飩，白而寬的額頭，眉如遠(yuǎn)山。他想起趙師容曾經(jīng)評價他的“沉舟，你知道嗎？你是那種很難讓人不喜歡的人?！彼?jīng)一笑置之。如今，他認(rèn)為，這句話用來形容蕭秋水更合適。蕭三少爺，才是那種很難讓人不喜歡的人。他是一顆優(yōu)秀的種子，播種在肥沃的土壤里，成長在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季節(jié)，被人精心培育，細(xì)心呵護。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抽條發(fā)枝，根莖茁壯。毫無疑問，在不久的將來，他會結(jié)出最令人滿意的果實，飽滿、甘甜、肥美。無論用何種物品來比喻，他都是那種最讓人期待和喜愛的。光是看著他，就讓人舒服、歡喜。蕭秋水是在春日晴空下長大的人，春陽沐浴得久了，最后，他本身就帶上了春天的氣息。不是那種縮頭縮腳的初春，而是已經(jīng)顯出熱烈氣質(zhì)的仲春。他英氣勃勃的身姿，昭示著盛夏的即將到來。

蕭秋水大半碗餛飩下肚，一抬眼，看見李沉舟目光莫名地望著他，不禁一怔，“怎么了？李大哥？”目光帶著不自知的熱烈。

李沉舟垂下眼角，嘴角含笑，“你嘴巴上……有餛飩皮。”忍不住，笑出了聲。

蕭秋水拿勺子去刮，還真的有。一時間臉上有點窘。

李沉舟看著他的窘態(tài)，笑得淺淺，笑得開懷。蕭秋水自己也爽快地笑了。

李沉舟看他一眼，飛快垂下眼睛。溫柔的笑曾讓他的母親動心，那么溫柔又灑脫的笑呢？天色愈暗，氣溫愈低，他卻感到身上暖融融的如泡溫泉，如沐春風(fēng)。

就在這個時候，今年冬天的第一片雪花飄落……

“下面，也是今天演出的壓軸大戲，是關(guān)于一個忠貞不渝的愛情悲劇，一對心心相印的有情人，在雙方家族宿怨的鴻溝面前，如何孜孜不倦地追求純潔的愛情，不畏任何障礙，甚至不畏死亡……”唐柔站在臺上報幕，邱南顧一行在臺口處躍躍欲試。

“嘿嘿，終于輪到咱們了！”邱南顧挺著肚子，整一整燕尾服，回頭問唐方：“不過，怎么沒看見老蕭？他不是說很快就回來的嗎？”

唐方默默地對著鏡子梳理卷發(fā)，聞言梳子一頓，沒有應(yīng)聲。

飾演羅密歐的男同學(xué)在一片掌聲中，第一個上場。唐柔從另一面下來，他聽見邱南顧嘴里念叨著“奇怪，蕭老大跑哪兒去了？”眼神一閃，看向唐方。

唐方知道唐柔在看她，卻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樣子，拿著梳子一下一下地梳卷發(fā)，梳得用力而認(rèn)真，仿佛梳頭上的假發(fā)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這時，亂哄哄的后臺，有人叫了聲，“哎呀，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唉！”

呼啦一下，幾乎所有人都涌向窗邊，踮腳扶肩，驚嘆聲聲。有的人穿著戲服就要往外跑。邱南顧擋在窗前，瞪著眼睛感嘆：“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