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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秋水總是一開始討論地很熱烈,可是七嘴八舌中,他就開始走神,眼睛盯著爐火,一怔怔半天。等到他回過神來,重新加入談話的時候,蕭秋水臉上總是有一種悵然若失的神情。蕭西樓覺得很有意思——什么樣的情形會讓人感到悵然若失呢?就是你得到了世俗意義上最好的最令人艷羨的東西,但是你并不真正快活。早晚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這些東西并非你真正想要的。但是那個時候,往往已經太遲了。而蕭秋水又天生是個愛闖禍的料,當年想孤身北上的事就攪得一家人翻天覆地。為了讓兒子扎下根來,不敢再輕舉妄動,他親自敲板了蕭秋水的婚事。糾正愛闖禍的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讓他們結婚,有家庭的人向來是社會上最保守的一群;他們不得不保守,因為他們即使不考慮自己,也需考慮自己的妻兒。蕭西樓認為自己的決定正確極了,何況唐家的唐方若是成為自己的兒媳,蕭家無異于如虎添翼。盡管兩家人一向關系親善,但是親上加親會讓事情更加保險。蕭西樓承認,婚姻對于想成大事者而言,大多是個負擔。但是他不需要蕭秋水成大事、做英雄,走一條不同尋常的道路——即便那條道路看上去多么得正確和有意義。他需要蕭秋水走最尋常的道路,實踐最尋常的邏輯,成家立業(yè)、結婚生子,光耀蕭家的門楣,增添蕭家的體面。如今,蕭秋水已經跟唐方訂婚,結婚的日期也大致確定,蕭西樓不希望在此之前,蕭秋水因為自身的原因,鬧出一些小插曲。他知道小老幺是不安分的,只要給他足夠多的自由,蕭秋水肯定會隨心所欲,任熱血噴發(fā),情感激蕩,而毫不顧忌蕭家三少爺?shù)纳矸?。蕭秋水很像一匹需要馴服的年輕的野馬,蕭西樓自愿來承擔這馴馬師的工作。于是,在壁爐的火漸次熄滅,大家紛紛散去時,蕭西樓把蕭秋水叫住了。“秋水,跟我到露臺上來透透氣?!?/br>露臺上,蕭秋水雙手插在褲袋里,眺望遠處的夜空。蕭西樓披上件衣服走過來,順著兒子的視線望過去。他沒看出什么特別的東西,不過他能理解蕭秋水的姿態(tài)——年輕人喜歡抬頭看天上,幻想無數(shù)個未來的日子;實際上大多數(shù)人最后都得埋頭去看腳下,因為那里才有堅實的土地,供人走出生活的道路。蕭西樓開口了,“你最近有心事?”蕭秋水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下,“沒有……大概快畢業(yè)了,又要成家,角色上一時適應不來。”蕭西樓理解他的心情,“話不錯。但是多少人都是這樣過來的,人都得經歷這個階段,才能成長?!?/br>蕭秋水看看自己的父親,復望著頭頂上的夜空。有些話可以跟父親說,有些話是不能的。蕭西樓頓了頓,又問:“畢業(yè)后你有什么打算?”一陣沉默。蕭秋水斟酌著道:“我想跟二哥學做生意,到處走走、看看。”蕭西樓笑笑,“嗯,也行……不過生意什么時候都可以做,并不需要全力以赴,尤其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別的一些事情,對他人有直接幫助的事情?”蕭秋水顯然沒料到父親會說這樣的話。他的眼睛亮了,“父親的意思是——”蕭西樓知道兒子想到些什么,他笑了,“唐方的堂兄在法院任職,可以介紹你到初級審判廳歷練歷練,接觸下各形各色的案件,各形各色的民眾。依你鋤強扶弱的性子,正適合干這個?!?/br>蕭秋水猶豫了。這條道路跟從政有什么區(qū)別呢?跟他大哥蕭易人說的到司法院上班不是一個意思嗎?不過,話由父親說出來,角度自然就不一樣。父親考慮到他的興趣和志向,而不是一味的強制。對這一點,他感到很舒服。蕭秋水的臉色開始變得柔和,他的眼神表示,他正在思考蕭西樓剛才所說的話。蕭西樓看出這一點來,趁熱打鐵道:“為國家貢獻力量的方式有很多種,上戰(zhàn)場只是其中之一。各行各業(yè),都有民眾需要的地方?,F(xiàn)在正是多事之秋,各地方民事、刑事案件每日都有上報。你明察秋毫,斷獄公正,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比奔赴前線更有意義?你知道就光南京一地的監(jiān)獄里,蹲著多少待沉冤昭雪的人?他們也許家窮,請不起好的辯方,只能待在牢里受罪,你難道不應該挺身而出,助他們澄清事實,還他們一個公道?”蕭西樓說著說著,有點滔滔不絕的意思。他腦海里想法一個接一個,根本不用擔心無話可說。說到后來,連他自己都有些激動。想當年他去英國留學的時候,別的沒鍛煉出來,就是練出了一個好口才。蕭西樓喜歡演講,擅長演講,又深諳大眾的情緒和心理。某種意義上,他比大兒子蕭易人更適合走上仕途。蕭秋水的眼睛又亮了起來,他看著父親,沒有接口。片刻,他再次望向夜空,臉上一片憧憬。還是在眺望夜空——蕭西樓在心里笑笑。不過沒有關系,眺望夜空的兒子已經有了一個為他鋪好腳下路的父親。這位父親能保證,無論兒子無論如何熱愛那片夜空,無論眺望多長時間,最后他都會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走得穩(wěn)妥而順當。看著自己的話起了效果,蕭西樓決定見好就收。有時候,你不能急于當場就開花結果。長長地踩了一個油門之后,得松開腳,讓車子自己滾動一段,不能逼得太緊。“好了,時間也不早了,”蕭西樓拍拍高個兒子的肩膀,溫言道:“決定權在你手上,你自己想想就是。不過你也別壓力太大,離畢業(yè)還有段時間,這段時間,你好好放松,做些愛做的事。想罷課就罷課,想上街就上街,你大哥要是插嘴,我來對付他?!?/br>蕭秋水一愣,隨即樂得大笑。他很喜歡跟父親推心置腹的交談。蕭西樓也笑了——他知道,這匹野馬終究會馴成的。除夕前兩天,李沉舟讓柳隨風從商會今年的庫存中挑了好幾顆野山參,金帶捆扎、紅紙包裹后,攜著這臨別之禮去見梁斗。見面的地點在國際聯(lián)歡社一樓,李沉舟挾著人參,一路走進去,所見之處,皆是高鼻深目、淡色頭發(fā)的男女,一個個談笑風生、衣冠楚楚。滿耳里灌著語速飛快的洋文,李沉舟有種踏入異地之感。正舉目尋人之時,胳膊被人一觸,李沉舟轉頭,看見梁襄一身淺色西裝,向他欠身道:“李幫主,父親人在里面?!?/br>李沉舟頷首,便跟著梁襄往內而行。離大廳漸漸遠了,空間漸窄,嘈雜漸消。梁襄在前引路,一折之后,推開個玻璃門,對里笑道:“父親,李幫主到了?!睘槔畛林鄣种T。李沉舟邁腳而入,剛想問梁斗好,誰知一抬眼,一個魁梧老者撞入視線。那人身形高大,坐在梁斗對面,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