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207
瞧,近岸的江面上,一個男人從水里一步一步拖著,往岸上過來。天光漸亮,人也走近了,費老頭兒負手跳下船,想去看個仔細。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人難不成是來撈魚的?然而上岸打問的幫工回轉來,領著浩浩蕩蕩二三十口老小,驢車馬車拉著高高長長的家私,說是早就等著了,早飯已用,就盼著上船。費老頭兒道:“那就上船吧——不過可不會馬上就開,我們還要吃飯休整,買些干糧,你們想要先安頓,請自便!”于是一船幫工下來,幫忙把家私搬上船,阿徹也跳下地,卻不是為這個,而是瞧著那個剛出水的漢子。費老頭兒想起來,也轉過臉去看,只見那漢子臉無血色,身上透濕,肩上還有個傷口,半條膀子都是紅的。費老頭兒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上海、見紅、刀傷、黃浦江——能有好事才怪!那個漢子靠在一邊,似在休憩,他沉默地看著一船的人忙忙碌碌,起伏的人聲將臘月的江畔渲染得紅火溫暖。然后費老頭兒就聽見漢子走過來的聲音,一個低喑的嗓子向他道:“老船家,你還需要幫工嗎?”費老頭兒一擺手,很堅決道:“我不是管事的,說不上話,管事的在岳陽,今兒沒來!”阿徹嗤笑:“呸——爺爺說謊!爺爺就是管事的,我也是——我們要幫工,不過你能做什么呢?”一雙秀長的眼,盯著漢子問。費老頭兒踢他一腳:“死小子多管閑事,回船上去!”阿徹一讓,舉起彈弓對準費老頭兒,射了顆小石子,“我要招我的人,培養(yǎng)心腹,老頭兒別妨礙我!”費老頭兒大笑,煙灰撲撲直落:“心腹你個毬!毛都沒長出來,還心腹——”那個漢子望著阿徹看了一會兒,眉頭皺著,轉過眼,向費老頭兒道:“船上的東西,我哪樣兒都會一些,就是不精?!?/br>費老頭兒哼哼著,阿徹一步跨上,“喂,你討好他不如討好我,認我做長官,比跟著他有前途!”一步跨到漢子身前,盯著人肩上的血洞研究起來,“你這個洞,怎么弄得?——疼嗎?”邊問,手指就戳了上去。漢子嘶出一聲,一把擋開他,捂住血洞,卷袖扎緊。他的臉更白了,瞪著阿徹,沒有說話。阿徹則舉著根被血染得紅乎乎的手指,張著嘴眨眼。“哎呀!”費老頭兒驚出一聲,嘴上罵阿徹:“死小子沒輕沒重,當別人是死人哪!”哼哼地向漢子道歉,還是道:“我這兒真不缺人,您請便吧!”“你不缺人——我缺!”阿徹斜了眼,在褲子上抹手指。他剛被漢子推了一下,記恨上了,轉起了心思。“你缺什么人哪?船上的人,不都聽你使喚?”費老頭兒瞪他。阿徹只是笑,“劉友聽我使喚?你不在,劉友見針兒地捉我的不是,暗地里給我使絆,我不向你告狀罷了!”轉身問那漢子,“喂,你會打架嗎?”漢子看看他,“我……打得不好?!?/br>阿徹道:“沒事兒!你光這身板兒,就夠嚇住劉友的了……你,我收下了,以后你就跟著我,包你好吃好喝好穿……對了,你叫什么?”漢子頓了一下,“我姓燕?!?/br>“燕?”阿徹很高興,“好,記下了。對嘛,這個樣子才乖。我今兒個心情好,便屈尊稱你聲燕大哥吧!”“嘿——你小子——”費老頭兒急了,一把把阿徹扯到邊上,背過身,威嚇他,“你還要命不要?敢從黃浦江上認人,弄個混幫派被追殺的回去,那可不是沾一屁股的腥,是濺一身的血!”“混幫派?”阿徹眼睛更亮了,“那感情好——”繞到漢子跟前,“燕大哥,你混的是哪家?guī)团桑瑫箻尣???/br>漢子眼神縮了一下,望著費老頭兒,“老人家好眼力,燕某的確是一個小幫會的打手,昨晚兒跟舊仇拼了一場,我們沒準備,寡不敵眾,死傷了不少。我也是不留神給人扎了一刀,跌落江中,幸好識些水性,大難不死……那地方是不想再回了,只望老人家收留,燕某也只圖混口飯吃,打打殺殺的是不想再干了……”費老頭兒心里小得意,哼哼,什么叫強人呢!從頭到腳開始打量漢子,嘖嘖地咂嘴,長得倒有模有樣……阿徹眉頭揪了起來,這個人,不識抬舉!明明是他小爺答應收他的,卻只朝著老頭子講話,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恨!嘴角一撇,手指又朝血洞戳過去,“姓燕的,我問你會不會打槍,你回我話沒有?”漢子猝不及防,又被戳個正著,痛得急退半步,怔怔跟阿徹對視,眼神一凜,脫口道:“我不會槍,也不喜歡槍!”什么!阿徹惱了,這什么態(tài)度!嘿——今兒不叫你吃點小爺?shù)目囝^,以后還治不了你了!不聲不響往回走,走上十來步,回頭瞄準,一個大石子射過去——中!中是中了,卻是中在了漢子的手掌里。只見漢子掄手一抓,抓住石子,揮臂扔到江里,濺起朵小水花。阿徹陰著臉站立半晌,猛地轉身跑回船上,鉆進艙不見了。費老頭兒卻好像挺開心,“哈哈!小鬼頭遇上對手了——”走過來招呼漢子,“來吧,老燕,一起去吃飯,哦不,先把你傷口給弄弄!”☆、幸福家庭之相似民國二十六年春節(jié)過后,雍希羽向上海海事局遞交辭呈,言及自己縱下傾城血案,擾亂公共治安,有違公職人員的職責和形象,特此辭去海關干事一職,以示自罰。上峰接受了他的辭呈,在上通告將其解雇,卻在登報的第二天,將一封調(diào)任信遞到雍希羽手上。抽出一看,海事局將他降級處理,調(diào)往成都某財政所任高級科員。上峰默不作聲喝茶,雍希羽將薄薄一張紙放到信封收好。隔著桌子,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然后同時笑了。眼前的局勢下,能大大方方前往蜀中赴任,將可能的戰(zhàn)火遠遠拋到身后,是比繼續(xù)留在上海供職更大的福氣。雍希羽清楚這一點,因為成都財政所的這個閑差,是用三分之一的浦江商會換來的。重要的不是差事,而是地方,以及……上峰的心思,猜不到“以及”后面了,他半是惋惜——雍希羽很能辦事,半是竊喜——雍希羽太能辦事了,“這也算是暫時避一避風頭,等以后事情過去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弄回來,還是一樣!一樣!”雍希羽蒼白的臉笑得誠懇,“我明白,明白——后會有期!”他是真的明白,比上峰自己還要明白。他的上峰,跟警局鄒局長和死去的朱順水一樣,是個婦人氣的男人,只看得到眼前兩米以內(nèi)的地方,再遠的,就看不見了。這樣的視力,決定了他們性情上的易于波動和人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