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就急不可待地親到她的頰上——以為會是多年前那片芳草地的清香，鉆入鼻中的卻是一股暗沉沉的煙味，混合著殘存香粉的氣息。這不是趙師容身上該有的味道，而更適合來自一個下等交際花。刺激的混合味道，抵消了柳五初吻的激悅，他抓住趙師容的手，就沒了初始的力道。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親近趙師容，柳五看的清楚。午后的太陽明晃晃地映在她的臉上，他忽然發(fā)見，由于未施粉黛，趙師容眼周的細(xì)紋和鼻翼旁邊的淡斑，加上面色沉郁，眼皮無精打采地?fù)纬种?。這樣的趙師容，決然不是當(dāng)年草地上那名纖塵不染的少女，那個少女離紅塵很遠(yuǎn)，離高潔很近，那樣的少女不會跟隨便什么唱戲的男人鬼混、偷偷地吸煙，讓煙氣沾染到頭發(fā)上，經(jīng)久不去。

手還握在趙師容的腕上，柳隨風(fēng)的心里，卻已經(jīng)悄然驚愕了——驚愕這股氣味、這張臉、這副畫面、這個現(xiàn)實。

趙師容也在看著他，異常地淡漠、異常地平靜。她沒有掙扎，只是任柳五抓她、親她、握她，然后她的目光，越過柳五的頭頂，望向更遠(yuǎn)處的花架以及花架背后的天空。

小司機已經(jīng)將車子開遠(yuǎn)，見到這副架勢，讓他感到很不適。他見過柳五跟李沉舟廝混的場景，如今，他并不想再見到柳五和趙師容的另一類激情。

好一會兒之后，柳隨風(fēng)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現(xiàn)在是你的丈夫，師容。你這樣子讓我很難堪。”

趙師容眼神又飄回來，沒有任何停頓地，她回道：“我跟沉舟結(jié)婚時就是這個樣子——他從來都沒覺得難堪。”

這個名字讓柳五瞬間沖冠，“你不要再提這兩個字！”猛地甩掉了趙師容的胳膊，力道之大，令兩人同時退了一步。

一退之后，柳隨風(fēng)啞然怔住——高壓瞬間釋放，接著便是釋放之后的茫然。

趙師容倒是一點都不茫然，仿佛這一聲吼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嘴角拉出一絲訕笑，又漸漸地收了，“你很怕聽沉舟的名字？是因為心里有愧？”

柳隨風(fēng)繃直嘴角，陰郁地壓著眉，看著窗下的薔薇花，不做回答。

趙師容也沒指望他會回答，她轉(zhuǎn)著腕子，攏了頭發(fā)，撣了肩頭上的浮灰，然后道：“沉舟不見了，死了也有可能，我很不適應(yīng)。你上次說你很早就喜歡我，我是你的夢想……那么你知不知道，我很早就喜歡上沉舟，他一直都是我的夢想？我喜歡他、愛他，并不要求他一定要喜歡我、愛我，我放任他去追求別的男女，是因為我希望他快樂，希望他好好的……沉舟的童年和少年，過得很不快樂，我一直很難過。后來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他應(yīng)該一直好好的快樂下去……可是你看到了，如今他一點都不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死活都難說，其他的就更別提了。”

遠(yuǎn)處的花圃，一只白蝶翻飛。她續(xù)道：“有時候，我挺好奇你是怎么看待沉舟的，老實說之前你們七個人中，你算是最不討喜的……但是卻偏偏又是你留到最后，說到這個，我又好奇了，其他那幾個人的死，哪些跟你有關(guān)？”

柳五眉頭一動，想笑又想哭似的，“你跟大哥應(yīng)該私底下探討過了吧？”

趙師容目光沉沉，“若真的是就好了——沉舟從不跟我說這些，我一直覺得，他對你，真是維護的可以。然后我就想了，你憑什么？一次忍不住，去問沉舟，他說……”

她停住了。

“他說什么？”柳隨風(fēng)心中一動，追道。

趙師容目光從他臉上拂過，“我現(xiàn)在不想給人帶去好聽的話……如果他還活著，你將來見到他，自己去問他好了?！?/br>
說完，向屋里走去。

甲板上的小sao動，傳到費老頭兒耳里，并未被他當(dāng)回事兒。兩邊各自叫罵一陣，腳趾頭一點，就又負(fù)著手巡視船上的難民去了。在他的船上，費老頭兒是真正的都督，其貌不揚卻掌握實權(quán)：頭一點，給人以生路，指頭一搖，便抹去了請求搭船的人的希望。遠(yuǎn)方炮火隆隆，他感覺正好，戰(zhàn)爭是強人們的樂園——費老頭兒正是一個強人。

然而阿徹的情緒低落了很久，整個白天，抱著彈弓坐在灶間門口，半張臉向內(nèi)，半張臉朝外，不言不語。李沉舟將做好的飯菜放在小桌上，過去拍他的背，“吃飯了?！卑氐土祟^，片刻，沉默地坐過去，就著小桌，一個人埋頭吃起來。李沉舟看著他，很能體會他的沮喪——一個十二歲男孩關(guān)于父親的沮喪。

整個晚飯時間，船上都鬧哄哄的，甲板上不停地有人走來走去。因為天熱，人們都不愿回到船艙里，靠著船舷吹風(fēng)，也算一件快意的事。已經(jīng)快接近岳陽了，顛簸的旅途行將結(jié)束，對于終點的期待讓船上的人們都有點兒欣然，似乎終點就意味著一段好的開始。李沉舟終于忙完了灶間的活兒，跟小許一道拿刷子把地上沖刷一遍，就也折出來，接受晚風(fēng)的洗禮。

左邊肩膀上的傷，一日日地好起來。粉色的新rou，一天天地生長、冒頭。假以時日，刀口必將彌合，也許陰雨時節(jié)會感到一些不適，但那都可以忍受。穿上衣服，遮住那道傷疤，就可以當(dāng)作它不存在。李沉舟對于傷痛，是習(xí)以為常的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對于生活質(zhì)量要求很高的人。近十年的錦衣玉食，并沒有銷蝕掉早年生活的烙印，短暫的一段適應(yīng)過后，便找回了多年前的心境和節(jié)奏。他覺得那種心境和節(jié)奏并不壞，盡管當(dāng)初被燕狂徒嗤之以鼻。

沿著踏板下船，李沉舟踩在陸地上，往近處的高樹走去。他是真正的北方人，喜歡陸地甚于喜歡水，喜歡堅實甚于喜歡流蕩。船上的生活過久了，踩在地面上都有種起伏的飄涌感，時間長了，身心都不得舒爽。

不過眼下這樣子，談舒爽實在太奢侈，君不見那么多人四方輾轉(zhuǎn)只為茍且活命？做豬狗也好，做牛馬也好，活著便好，活就是比死要好——也許是吧，因為死過的人就算想為死亡辯護，也是無法開口的了。

李沉舟走到樹下，席地而坐，將面孔沒進樹葉的陰影里，遮住亮紅的晚霞在江面投下的反光。閉上眼睛，任江風(fēng)裹挾，接著，便聽見十二歲男孩的腳步聲。

睜眼一看，猜得不錯——阿徹腰上別著彈弓，正走進樹影里，發(fā)現(xiàn)李沉舟醒了，一時又躊躇起來。

李沉舟身子一動，讓出位置，做個邀請的姿態(tài)。他其實挺歡喜這個十二歲的男孩，雖然有些勁頭令他似曾相識，但也沒什么——才十二歲的孩子，一切才剛剛開始。

阿徹遲疑地坐下了，弓著腰，駕著腿，還是一副沉默的樣子。

李沉舟也不說話。遠(yuǎn)處停著費老頭兒的船，船上船下，都有人在走動。隔著一段距離看他們，好像自己就不屬于那條大船了一般。

阿徹終于開口了，“他們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