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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卻醺醺暈暈,如睡似醒。身下坐著的沙發(fā),顯出比往日不尋常的包容的柔軟;壁上一燈熒熒,將該驅散的驅散,將該收還的收還。日子變得可愛起來,一切又都有了期待。李沉舟還活著,這是沒有疑問的了??到偕呀?jīng)領命去市里查找李沉舟——呵,那小子聽到這三個字時是又驚又喜,眉宇飛揚得像是剛做了新郎官——這讓他不大高興。于是對那小子說:“你那么高興干什么?”很想一巴掌把那對揚起的眉毛扇下去??到偕y得沒有轉過彎來,非常老實地回他,“幫主還活著,就是很高興??!”柳五壓著額頭看他,肚里滾過半句臟話,手一揮,警告他:“不許對人聲張,尤其不許對你那個老子聲張。”這點康劫生倒是領會了,“我曉得的,五爺?!鞭D身出去。門扇一合上,柳五定定地站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然后,不知為何地,他自己微笑了起來。其時夕照火燦,一室融融橙光,明黃金亮。柳隨風意識不到自己在微笑,腳步極其輕快地離開書桌,在屋里走來走去。嗒嗒嗒,嗒嗒嗒,甚至有旋律于胸中升起。前幾日才應國際救濟署昆明分站的邀請,在南屏電影院看的。美國片子,沒有什么感觸,也不喜洋人男女的樣貌,只是其中曲調,尚可一聽。不管那曲調的名字叫什么,只是憑著稀薄的記憶,不由自主地哼唱,且隨著調子在屋里亂走,一下子拂一拂桌臺上的灰,一下子又拍一拍沙發(fā)上的背墊。等到他猛然發(fā)覺自己在唱歌,步子忽地剎住,半邊身子被橙光籠罩,筆直地杵立在屋子正中,神情半舒不舒。整個人升騰了那么久,再下降便感到了茫然。無限好的夕陽紅里,柳五好像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欣喜,又緊隨著對這巨大的欣喜產(chǎn)生某種陌生的不適,以及逐漸包攏而下的恐懼。他恐懼什么呢?他又在高興什么呢?——都是不可捉摸,忽熱忽冷,熱了又冷,冷了想熱。天色開始暗下去,橙光拖過窗前,漸漸地要離去了——這樣一個春日,這樣一個將到來的春之夜。兩股情緒交加著,柳隨風慢慢踱向衣架,欲從大衣里取一根香煙。思緒悵恍著,想緊急地抓住點實在之物,來應對突如其來的浩渺的希望。火刀一揚,星點閃爍,香煙已經(jīng)點著。正往嘴邊送,忽然想起,那個人不贊成他吸煙的。動作頓一下,便兩指一并,將火星碾滅,火刀、香煙、煙盒,又一股腦兒地收了回去。對著大衣口袋發(fā)怔,心里莫名地漫上一點陰影,憑著其人生多舛的經(jīng)驗,對之前那番反常的歡喜忽生一絲羞愧自鄙之情。那番歡喜,全是因為那個還不知在昆明的哪個角落、對此還渾然不覺的老狐貍——討厭的老狐貍,從一開始就討厭,從一開始就攪亂了他!他從來都不是在計劃之內(nèi)的,也不應該在計劃之內(nèi)。他從沒料到那個陽光懶散的下午,麥當豪領他去見的會是這么一個人。那個下午是一切的□□,一切錯誤、一切迷惘、一切欲念、一切秘密的欣悅。從此,他不再擁有純粹直前的步伐,像被什么東西牽引一般,他往那個人身邊靠近。遇見那只老狐貍,讓他筆直的信念斜展出曲線,無論他如何勒緊韁繩,都收效甚微。那個老狐貍總是有意無意地勾引人——他向來如此認為,勾引所有人,其中當然也包括他。明明生得那樣一張臉、一副rou體,還有意無意地勾引人,敗人清心、毀人功業(yè),這難道不夠可惡麼!所以他懲罰了他,用三顆青芒彈。以為一切能隨著子彈的射出而終結,誰知卻是另一段萌芽滋生的開始。青芒彈打出去,一種攪動結束,一種缺失凸顯。從十五歲起就朝夕相對,其實早就習慣了那樣一個存在了罷。還是個并不壞的存在,倘若拋開枝蔓的一切——可說是一個讓人思慕的存在。如今這個存在又回來了,從那幽冥深深的地方重返,或者根本未到達,就是又到了另個地方,完好無損地繼續(xù)生活下去,匿于這昆明鬧市之中,悠然大隱……悠然。他是不是也可以加入到這份悠然之中呢?柳隨風望著壁燈出神。在這個萬物蠢蠢的春之夜,他的胸腔里也跳動著一顆難以平靜的心。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春天的夜晚,他剛剛進入少年身體勃發(fā)的成長季,春風駘蕩,在他那狹窄的小室里一路播下sao動的種子。他也是會這么坐在窗邊,無目的地眺望外景。整夜整夜地睡不好覺,他知道自己想要某種東西,想要什么人的rou體:女人的、男人的、飽滿的、充滿質感的……翻來覆去,夾著被子來回蹭。做俯臥撐也無濟于事,渾身上下的肌rou需要得到另一種滿足,緊抓著什么人,持久地、深入地蹂/躪。rou體對rou體的蹂/躪。不然,只能去沖涼,一桶水又一桶水,沖得宛如落湯雞,捂著性/器瑟瑟戰(zhàn)栗,勉強消停幾許……可笑的少年時代。無數(shù)個可笑亦可哀的日子。夜深了,柳五終于有了倦意。身體沉重,走向床鋪,一下臥倒,撫著被枕摟向懷里。柔軟的被枕,抓滿雙手,像對什么人的rou體,肆意溫存。溫存,然后進入,被子揭開了,將自己完完全全地充實進去,腦袋在枕頭上反復碾磨。臉埋進去,呼吸里盡是陽光那干燥的清蓬味——真好。溫暖、清蓬、柔實,裹著被子,他又回去了,回到那個人的身體里。嬰兒般地囈語一聲,他轉瞬陷入了睡夢。接下來兩日,柳隨風都被裹挾在這云霧狀的醺然里,每日食用著康出漁大肆推薦的昆明菜,沒事望著窗外的幾枝木香走神。這兩天康劫生都不在,明知那小子必是去辦他交代的事了,心里仍是微焦,就想聽前院的衛(wèi)兵叫一聲“康副官!”好立刻把人召來問話。走廊上遇見康出漁那老家伙,很想問一句:“你兒子呢?”捺了勁才沒問出來,以免老家伙嗅出些什么。腳步一頓,要走過去,那邊康出漁一聲“五爺”一喊,不得已停下,額頭又開始往下壓。“五爺,哎,五爺!”康出漁展開一張報紙給他看,“前陣子有記者要采訪你,被你推了。后來那先生半道上攔住了我,問我你們團長對戰(zhàn)爭是個什么看法,我隨口謅了幾句,您看看,有沒丟您的臉……”指著報上一處。柳五攢著眉,對著那條通訊一掃,目光直落,又回去,再落,再回。然后,盯著其中一行,念了出來:“參戰(zhàn)是極好的消遣。我建議所有生無可戀的人都去投軍打仗,戰(zhàn)爭絕對能夠治愈所有你對生活的幻想,對人生的誤解?!?/br>兩下靜默。“這是我對戰(zhàn)爭的看法?”片刻,柳五涼絲絲地問。康出漁忙收斂笑容,“這是……這是廣大抗日將士對戰(zhàn)爭的看法?!笨讣绲皖^,嘴角下彎狀似深沉悲哀。柳隨風盯著他灰白黑三色間雜的腦袋,忽然覺得這世界上確是存在這么一種人,你既不想他活著,也不想他死了,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