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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訥言的“餛飩西施”的兒子所傾倒。他感到驚奇,隱隱覺得自己受到了與其本質并不相符的青睞,有路上拾到金子的飄然和不信;時間的浪涌沖刷了他的驚奇和飄然,但未帶去他的不信。他努力地想從人們愛慕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從那漫如云彩的柔情的注視中發(fā)見點堅硬的東西,像是地上的石頭,不起眼,卻可長存。如今他是不是還在不信,還在試圖發(fā)見那點堅硬?——李沉舟拍一拍枕頭,舒身睡下。答案應該是肯定的,但已經不再重要了。當那一切彩云幻夢全都散盡,當那仲夏的麗樹嘉葉都變黃枯落,當人生進入更多一些年頭,一陣寒涼的颶風,將蒸熱浮膩的香氣情語吹得磬凈;讓人隨便走上一步,就絆到了那突兀的拱枝,堅硬的、長存的,他曾幾番尋覓的,原來就在這里,原來一直都在這里。當人還年輕,還風茂得意,還被眾人環(huán)擁,他會像熱空氣一樣膨脹上升,腳離開了地面,風景盡收眼底;唯有當遭遇了股股寒流,當年歲像落葉一樣堆積,在他人望向你的眼逐漸充滿疑問,每當這個時候,人才會自己收斂精神,慢慢下降,從向你打開擁抱的天空中下降。難堪地,一點點地,最后終于又回到你早前出發(fā)的地方,你第一次向著高處鼓振翅膀,對遠處的云和太陽生出無限向往和信念的地方。也許你曾悄悄地嫌棄過這個地方,像你后來遇到的人嫌棄你一樣,可是當多年之后,當你在空中浮浮沉沉見過日麗風和也見過風狂雨驟之后,再回到這個地方,你會發(fā)現,它沒有你記憶中的那么壞和不堪。曾經你為之感到尷尬試圖掩蓋否定的東西,曾經你那么想背過身去不看不聞的印跡,所有這些,猶如忠誠的影子,將你終生追隨。只有這些,才是永遠不變,才是堅如磐石,才是再如何墜落都會在底下將你承接。坐在土地上,靠在拱枝邊,你望著那已遠去的天空,好像終于明白,應做的不是向上,而是向下,向下扎根,向堅硬的泥土深處扎根。好看的葉會落,花會謝,難看的樹根和泥土卻會長存;他那么得喜愛那些好看而短暫的麗景,最后卻還是回到這荒寂難看的小屋來尋找安慰。“其實,那兩個東西說的話都沒有錯?!痹诎党脸恋乃呓K于越過所有思慮,如潮水般將他帶遠之前,李沉舟這樣想。受到來自外界的否定、尤其是受到你欲與之親昵的人的否定是多么不愉快的一個體驗??!——就好像是一只手強按著你的頭,逼迫你長久地注視鏡中的自己,裸體的疲憊的自己。這時的你,再也無法輕佻地跟生活調情,故意將你缺弱的一面藏起到陰影里。鏡子那么干凈,光線那么明亮,你終于看清鏡中的影像了。膨脹的心出現裂痕,你終于想要回到過去,回到你還沒有膨脹上升之前。你終于開始承認,這一路走來的所求和所得其實并非可取,又或者,更加不可取的是你自己本身……李沉舟睡著了,睡眠如被般將他裹挾,他身不由己卻很舒適地迷迷糊糊,東游西蕩,走了許久,恍惚跨過什么邊界。轉眼間,他好像回到了個熟悉的故地了。看著那低檐的房屋,看著那稀落的街景,他一下想起來。他記得清楚的,那時他似乎剛剛滿十歲,那時他個頭和模樣都還并不起眼,那時他跟著李萍,已在這個川陜交界的小城逗留了一段時候。而那時的李萍,自然也不甘寂寞地,時常在家里接待一個長得很英明神武的男人。男人是個鐵匠,每日挑著高出眾人一截的身量,在鐵匠鋪叮咚地忙活。忙完了,割上半只醬鴨,拎了來李萍這邊吃酒。于是李萍經常不出夜攤,每次鐵匠一來,把餛飩車往兒子身邊一推,叫他一個人出攤去。不指望他能做多少生意,把人打發(fā)了是正經。數一數,十來碗餛飩還是可以下的,就讓小鬼頭在街頭站上半天好了,站餓了,自己把餛飩下了吃掉也行。李沉舟什么也不說,低了頭,握著把手就走,同時聽見身后那個鐵匠道:“撕個鴨腿給小子吃——”接著是李萍的笑語,“給他吃這么好做什么?現在吃慣了,以后要是沒得吃,這一上一下地,不比走平路更難過?”后面那鐵匠又說了些什么,李沉舟沒聽清。他已經出了院子,在輪子悶悶的骨碌骨碌聲中,推車來到街角,小心翼翼地蹭著相鄰鋪子的燈光,鋪張開來。他是不做吆喝的,因為李萍從不吆喝。她不需要吆喝,只要李萍在,生意就從未斷過。李沉舟看看自己的攤子,看看白紗布下包好的一顆顆粉瑩瑩的餛飩,看看遠近各處的人。秋夜風涼,行人寥寥,小城的街道也是一色狹窄撲暗的。來了這么些日子,李沉舟并無發(fā)現什么悅目之物。那個鐵匠長得倒是悅目的,可李沉舟實在無法對他感到親近,連帶著對母親李萍,他也越發(fā)得無法感到親近起來。隔壁牛奶鋪的老板探出半個身子,紅薯似的腦袋上撇著半拉子頭發(fā),他看到李沉舟,認出這是“餛飩西施”的兒子,咧口一笑,露出半嘴黃牙,“嘿,小老板,你媽人呢?”他是曉得李萍跟那個鐵匠的事的。李沉舟臉上的某處就像剛擦了生姜,他假裝不聞,緊低了眼去看盤子里的餛飩。盤子里的餛飩,一個個乖巧粉嫩互相依偎,跟這猥俗粗陋的小城比起來,跟這猥俗粗陋的人世比起來,可謂可親可愛。到處都那么暗和臟,只有它們不是,至少沒那么是。然而不那么暗和臟的它們,卻要入到那些分外暗和臟的嘴中,就此消失。那時的李沉舟一個人守著攤子,站在陣陣風起的小街上,他那并未受過精雕細琢的心只感到一點點不適和困惑。那時他見得東西還不夠多,他還并不太知道什么是悲傷,直到——“小哥哥,給我下碗餛飩,好嗎?”一個極其稚嫩的仿佛夏日滴露丁香般的聲音對他說道。李沉舟這才注意到攤子前面已經站了個孩子,一個漂亮的像商店里的小公仔娃娃般的孩子:大眼,長睫,粉團團的臉蛋比盤子里的餛飩更可人。孩子看去比他稍小些,穿著的馬甲外套小褂袍上繡著朵朵丹花。孩子一定一直被人照顧的很好,瞧他那連腕子都雪白/粉嫩的小手,以及那梳得整整齊齊的小分頭。一枝心花不可抑止地悄然綻放,李沉舟幾乎忘了回話,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這個跟他所熟悉的人世半點不相符的孩子。孩子是那么漂亮,那么不諳一分暗和臟,且很有可能的是,他也許這輩子都不會也不用沾染這個世界的暗和臟。這種將來的奢侈的可能,深深地震動著李沉舟。兩相輝映,他不僅是面對著一個現在的漂亮的孩子,也是同時面對著會永遠保持這番漂亮和體面的孩子。孩子帶著友好的微笑的眼忽閃地瞧著他,李沉舟心頭驟熱。他突然想伸過手去,摸一摸這個漂亮的孩子,甚至想拿臉貼上去,偷偷地親一親他。那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