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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胃口。他腹中的煩憂加深了。柳隨風卻是一派從容之色,“大哥此言差矣。生死于我而言,早就是彈指間事,好比那桌上的燈盞,風雨來襲,必滅無疑,人死如燈滅,當真字字不錯。我不到十五歲開始從事暗殺,迄今不知幾多人死于我的槍下,又不知幾多人由于我的授意,死在我派去的人的兇器下。我日日在河邊走,能不濕鞋底地走到今天,已是至幸。俗話說‘善泅者溺,善騎者墮’,我這個善射者哪日死于他人槍下,怕也是遲早間事,無足可怪的。——蓋我不是妄議生死,我是多年以前就已經(jīng)妄置生死了!”李沉舟已在桌邊坐下,他聽著柳五的話,覺得手里的小勺重的厲害。他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說些什么。他只看著面前的碗盤,不言不語地進食,然而他甚至意識不到自己都吃了些什么。飯中,他沒有看柳五,而柳五卻一直在看著他??粗瑪Q開桂花酒的封蓋,瀝瀝地給自己倒酒,然后一杯杯地灌到嘴里去;每灌一杯,他的胸中就發(fā)出一聲冷冷的嘆息;無聲的嘆息,唯有他自己聽得見。餛飩糊在湯碗里,他一勺也沒動,僅吃了幾筷黃花魚。酒杯拈在指間,他望著李沉舟吃完了餛飩,捎著下了些菜,聽到他對他說:“五弟吃完了,便早點休息吧?!背聊艘粫海鹕韺⑼肟瓯P勺拿到廚房去。柳五仍舊拈著指間的酒杯,他感到自己的胃很燙,心上卻很涼。☆、難去難留后一日天未亮,柳隨風就整軍北上,他們的陣地安排在大云山沿新墻河北岸,距離營地是最遠的。李沉舟聽著他們離開,心上有什么東西拂過,然而他不聞不問,假寐到天色大亮,才匆匆起身。院中已無人,他簡單洗漱,吃了些面餅,便帶上門,拎著包裹離去。走出門的時候,他不經(jīng)意回望:這個僅睡了幾晚的農(nóng)屋,也值得心生留戀麼?腳下正遲疑,北方隱隱一聲炮響,他心頭一震,展眼而眺,即見沖天煙柱筆直高升,黑濃滾滾。既有第一聲,那么第二第三聲便順理成章,李沉舟定定地向著炮聲傳來的方向,望著那四散的灰煙將陰藍的闊云遮蔽。既見黑煙,可想戰(zhàn)情。無法確定李沉舟有沒有想到北面的戰(zhàn)情,只見他舉目遙望,目中掠過種種復雜之色。許久,仿佛是自言自語一般,他攥緊了包袱,道:“所以,要更快地到好孩子那里去,小寶寶可受不住這樣的苦啊!”堅定了主意,就拔腿走向老徐的營地。這一轟轟震動大地的炮聲,伴著他一路。鳥雀一下驚飛,二下潛蹤;枝葉狂亂地嘩抖,落下木葉無數(shù),長枝短棍,紛紛打在他的肩和頭。李沉舟胸上壓著什么,認著眼前的路走,樹影如人影般晃在他心頭。他任雙腿帶著他一步步走到老徐的營地,營地上的人若無其事地挑水、搬抬,幾個士兵揮著抹布,正在炮聲中擦洗將于今天出發(fā)的貨車。“李先生來了!”老徐站在屋前聽炮,手里端著一碗水,“今兒太陽一落山咱們就出發(fā),走之前可以再吃一頓。對了,這里有蕭師長給你準備的路上的東西,昨晚交給我的,我來拿給李先生……”李沉舟耳膜里嗡嗡連聲,氣流鼓息,老徐的聲音碎布片般在山炮聲中飛舞。他更多的看見對方嘴唇在動,而只能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一星半點內(nèi)容;他用點頭和打手勢來作為回應。屋頂上的干草刷刷地互相撞擊,土地在腳底下跳,他接過老徐遞過來的包的四方整齊的一個布包,打開來看了看,吃用皆有,都是以蕭二的身份能搞到的營里最好的東西。便是又欠蕭二一次——心里飄過這么一句,立刻就被炮聲震得無蹤。李沉舟夾著布包站在屋前空地上,頂上是起起落落的煙云,他望著林木更深處瞪直了眼,臉上的肌rou又疲憊又緊張——他昨晚本是沒睡好的。這時候老徐拐著個馬扎過來,“來,李先生,在空地上坐坐,別坐樹下面,給枝子砸下來傷著!”又是被迫“語焉不詳”的。李沉舟照例不聽也明白,向老徐揚手示了意,打開馬扎揀個不擋道的位置坐了,老徐繼續(xù)端著碗水過來站著,跟他一起遠看北面硝煙升騰的地方,“不曉得今兒會打成什么樣,打得順利呢,我們太陽落山時走,要是不順,就趁早走——李先生可懂其中的關竅?”這回他站的近,李沉舟倒是每個字都聽出影色。他點點頭,老徐前一日也這么對他說過,所以才讓他假如無事,趕早就來,不定就要早發(fā)車。至于原因麼,只有部隊在前線牽扯住日本人,他們才有更多的機會不被敵軍注意,順利過湘江而離開。看看天色,其時日頭已經(jīng)到了中天附近,不過低云外加炮煙的浮擾,讓地上的眾生并不這么覺得。李沉舟胳膊肘壓在大腿上,呼吸著帶著淡淡的硝煙味道的空氣,心底某處的湍流奔漩地越發(fā)勁急。一旁的老徐高高低低地說著什么,話聲時現(xiàn)時隱。一忽兒,經(jīng)驗豐富的軍需官舞著雙手叫士兵去檢查貨車的情況,捏輪胎這里、開前蓋那里;一忽兒,北向的炮火似乎減弱了些,士兵們神色更加放松,老徐又親自從井里拉上來一個冰西瓜,剖開了,分給李沉舟吃。李沉舟捧著新月型的瓜片,有一下沒一下地啃著瓜瓤;井水涼的厲害,牙齒碰上去,瞬時一凍。他埋頭吸汁,覺得味道很甜,可是他的心太重,從這甘甜里反而品出點惆悵酸苦。黏膩的瓜汁滲在指間,一汩汩地順縫淌,糟糟污污,不多會兒,大個兒的蒼蠅就飛來了,企圖停在瓜片的一角。李沉舟只手抓瓜,另一手揮動,驅趕蒼蠅;這個時候林間的路上跑過三五士兵,荷槍實彈,步履匆遽,“老徐,今兒打得不賴,咱們的炮射得特氣勢!”“老徐,到了后方給我多捎點仙島牌煙來,可別忘了——”這頭的老徐則慢條斯理地抱著一摞樹杈枝葉,一根根地縛在車身上,“我給你捎煙可以,但你也要有命抽啊——”樹林子里立刻傳來響亮的啐聲,卻是絕對沒有真生氣,死亡在某種程度上成了前線士兵作弄笑料的好主題,就跟拍死個蒼蠅一樣隨便。倘若自己的生命每日都有可能掉落如死蠅,那為什么自己不能將之玩笑以待呢?用死亡行玩笑,把人命貶成蟲,人們便是這樣舉重若輕,借以從不堪承受的深淵中逃離片刻——也就是片刻而已。“李先生,看來咱們今天就等太陽落山就好出發(fā)了!”老徐用樹葉枯枝將貨車偽裝好,走來對李沉舟道,順便望望天上的日頭。李沉舟機械地點著頭,似乎也覺得這是個好消息,否則還能怎么樣呢?……“幫主!——”當遠處的山炮幾乎完全停止,林子里突然迸裂出一個嘶啞的聲音,“幫主!——”來者甩著袖子,似蚱蜢又似老禽般地于草間騰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