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泊寧道：“正是了，墨家與秦國的淵源，要從孝公變法之時(shí)說起，后來商君……商君伏法，秦國既定，墨家也隱退于山林之中。前些日子秦軍攻下巴蜀，墨家這才復(fù)出，入秦國為秦王效命?！?/br>
    公子稷思索片刻，問道：“方才回咸陽，途經(jīng)陳關(guān)、郿縣，聽聞墨家助秦水攻成都，寧少姑那時(shí)可在成都？”

    蔣泊寧點(diǎn)點(diǎn)頭，道：“正是我領(lǐng)了巨子之命，送秦軍先鋒越過成都的護(hù)城河網(wǎng)?！?/br>
    公子稷一聽，童稚面容上露出肅穆敬畏的神色來，驀地停住了腳步，抬手來對(duì)蔣泊寧深深一躬，道：“稷兒不知，怠慢寧少姑了。稷兒代大秦，多謝寧少姑相助之恩?！?/br>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蔣泊寧扶起公子稷雙臂，笑道：“王子不必如此多禮，我也不過領(lǐng)命辦事，客氣了客氣了。”說著，蔣泊寧指了指前頭的宮殿，說：“議事堂已在前頭，王子先走，八子娘娘交了重任于我，我跟在王子的書童身邊更為方便。”

    公子稷頷首，又是拱了拱手，道：“稷兒先行了。”說罷轉(zhuǎn)身先往殿門走去。

    蔣泊寧跟在后頭擦了擦額頭，只道跟這小秦昭襄王呆在一塊兒還真是有些累心，這公子稷也是神奇，先不說他那個(gè)野心勃勃的爹，便是跟那個(gè)鬼精鬼精的娘，也不該長(zhǎng)成這樣一副戰(zhàn)國大秦主義核心價(jià)值觀的模樣。三五句離不開秦國戰(zhàn)局，七八句又開始禮賢下士的，若放大了看，倒也是一個(gè)小王的風(fēng)范，不過安在一個(gè)未滿十歲的小童身上，有些怪異罷了。

    公子稷后頭的書童先上前跟殿前兵士通報(bào)，未幾，內(nèi)里便有內(nèi)侍開門出來，宣公子稷進(jìn)去。蔣泊寧雙手貼在身前，壓著步子跟在書童后面走進(jìn)去，還未跟著行禮，便聽見那壓著笑的男聲炸出來。

    “呦，這丫頭怎么也在這處？”

    蔣泊寧聞聲抬頭，便瞧見張儀立在秦王身側(cè)，一身素白暗繡的廣袖長(zhǎng)袍，腰束玄色銀繡腰帶，正歪著頭瞧著她嘿嘿笑著。

    秦王聽張儀這樣一說，也扭過頭來定睛瞧著蔣泊寧。

    正中的公子稷倒仿佛雙耳未聞，照舊面對(duì)著上首的秦王，提袍屈膝，跪地叩拜，道：“兒臣參見父王?！焙箢^蔣泊寧也暫且未理會(huì)張儀，只跟著書童朝秦王跪拜，行了個(gè)禮。

    上首的秦王道：“起來吧，可去見過你母親了？”

    公子稷從地上起身，回答道：“稷兒已經(jīng)去見過母親了，母親說父王為公，母親為私，當(dāng)先公后私，不讓稷兒久留，讓稷兒先來拜見父王?！?/br>
    秦王點(diǎn)點(diǎn)頭，“你母親教你教得很好?！闭f罷，偏頭瞧了張儀一眼，“丞相認(rèn)識(shí)這丫頭？是何人哪？怎得穿著墨家的衣衫？”

    張儀拱手道：“是臣赴巴蜀將墨家巨子請(qǐng)來，這丫頭是巨子的孫女，巨子面見王上時(shí)，王上該見過？”

    蔣泊寧抬頭看秦王，見他擰著眉頭似是十分懊惱地揉了揉額頭，絞盡腦汁一般頓了半晌，這才眉頭舒展，道：“是了，八子還帶這丫頭回去住了，瞧我這記性?！鼻赝跽f罷，側(cè)過身來問，“即是你陪八子同住了，怎得又跟著稷兒來了，可是有事稟告？”

    蔣泊寧回道：“泊寧并無要事稟報(bào)，只是八子娘娘托泊寧給王子講講巴蜀奇聞，便讓泊寧跟著王子了?！?/br>
    未等秦王說什么，張儀倒是先哈哈大笑，道：“王上啊，這八子娘娘還真是精明，處處打算得，真叫儀嘆服?！?/br>
    秦王聽了，眉頭竟蹙起來，似乎并不太高興，沉默片刻，只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軟墩，看了張儀一眼，自己亦走回木案后頭坐下，道：“稷兒，你這趟去隴西，所見所聞如何?。俊?/br>
    公子稷挺直腰背，朗朗道：“此次稷兒沿著郿縣與陳關(guān)，經(jīng)過雍城……”

    秦王聽得入神，公子稷未說完，這秦王一句話也不插嘴，并未因?yàn)楣羽⒉蛔闶畾q，便低看他一眼，少聽他一句，雙手微微半握了拳頭，枕在了木案的邊沿上。蔣泊寧微微低著頭，一雙眼睛卻抬起來緊緊盯著上首的秦王，一瞬也不曾離開。越看，蔣泊寧只覺得越摸不著頭腦，這秦王看起來面色紅潤，不過眼下有兩道黑眼圈罷了，嘴唇紅紅，跟尋常上火沒什么區(qū)別。

    蔣泊寧收回視線來，正想要再細(xì)細(xì)觀察這議事堂書房有何異常，卻聽到門口出內(nèi)侍尖聲道，“魏后到?！?/br>
    殿中正回話的公子稷聞聲，頓時(shí)收了話，側(cè)身退到一旁。他的小書童隨即跟了過去，蔣泊寧也湊過去站到一塊兒。

    殿門開合的聲音過后，魏后的衣擺緩緩拂過議事堂的青石地磚，終于停在殿中。蔣泊寧低著頭，見那華麗的大紅裙擺后頭跟著一襲青灰色的衣裙，抬眼看上去，真是在羋八zigong外見過的那個(gè)可怖的老婦人，蔣泊寧記得，魏后喚那老婦人叫做“八姑”。

    公子稷先行跪地行禮，道：“稷兒參見母后。”一旁的張儀亦拱手道：“魏后?！?/br>
    魏后朝上首秦王福身行禮，側(cè)身過來看了公子稷一眼，道：“是稷兒回來了。巧了，丞相也在。本宮來的不是時(shí)候，可王上得謹(jǐn)遵太醫(yī)令的囑咐用藥，現(xiàn)在已過時(shí)辰，不得不來了?！?/br>
    魏后說著，身旁的八姑提起手中的木盒，魏后轉(zhuǎn)身，抬手打開盒蓋，取出一個(gè)青銅小壺并一只小碗來，緩步行到秦王的案前，將那小碗放下，端起小壺，手腕傾斜，濃黑的藥汁從壺嘴涌出，將那小碗灌了一個(gè)滿滿。

    魏后將那只小壺交回身后八姑的手中，道：“王上，良藥苦口，珍重身體才是?！?/br>
    秦王看著那碗藥汁，皺著眉頭撇撇嘴，道：“藥須得見效才是良藥，也不知太醫(yī)署是干什么吃的！”話說如此說著，還是將那碗藥汁端了起來。

    許是銅碗燙手，蔣泊寧看見秦王手腕微抖，幾滴藥汁灑在了木案之上。秦王一仰脖將碗中藥汁喝了個(gè)干凈，將那小碗交給魏后，道：“好了，辛苦王后了，回去歇著吧。”

    秦王這語氣冷漠，聽得蔣泊寧都是一瞬心驚，抬眼去瞧那魏后，卻見魏后面上神色未變，似乎司空見慣一般，只又向秦王福身行禮，道：“妾身告退了。”說罷，領(lǐng)著那八姑便退出了議事堂。

    殿門剛剛合上，公子稷往前走，正要回去繼續(xù)向秦王交代自己在隴西的見聞。一旁的張儀卻先開口道：“王上，有句話，臣似乎不得不說?！?/br>
    公子稷見狀，停住腳步，先頓在一邊待命。秦王抬手向張儀虛虛一扶，道：“丞相但說無妨?！?/br>
    張儀道：“臣聽聞，宮中有許多宮人乃是從前巴蜀兩國進(jìn)貢而來的，現(xiàn)下秦國吞并了巴蜀，不如將這些人遣送出宮去，免得有人心生怨恨，成了后患?！?/br>
    秦王不以為然，擺擺手道：“丞相亦是魏人，秦與魏多年交惡，寡人難道要將丞相趕出魏國去嗎？”

    張儀啞口無言，蔣泊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