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唾罵也要相互扶持著，在秦國干出一番大事業(yè)來！如今才剛剛過了十年，儀兄便要離去，這一杯，不該是儀兄謝我，該是我罰儀兄！”

    魏冉說完，捧起酒壺斟了滿滿一杯酒，雙手捧道張儀面前。一抬頭，張儀便見這剛毅青年臉上，已是雙淚縱橫，眼中通紅。張儀愣了片刻，壓不住喉頭酸澀，一言不發(fā)，接過酒杯來一飲而盡。

    明鏡捧起酒壺斟酒，但聽淅淅瀝瀝酒入銅杯，明鏡道：“當(dāng)此亂世，你我已在秦國大展拳腳，雖無法相伴暢快一生，但在這好年華里頭遇見了，一道青史留名，也不辜負(fù)此生！”

    明鏡說罷，白起卻見那酒杯被明鏡的手推到自己的面前，循著那黃袍袖子往上瞧，白起只見明鏡笑意盈盈，柔聲道：“這不是還有好后生呢嗎？日后秦國有冉老弟，有白起，文武相成，也是好事！”

    白起端起酒杯，直起身來，頷首道：“多謝丞相夫人?！闭f罷，一飲而盡杯中酒?？嗑迫肽c，回甘暢快。

    明鏡掩唇笑道：“莫要再喊丞相與丞相夫人了，幸虧此處無甘茂在，不然，可得被他那張黑臉掃興。”

    白起并無致歉，只跪坐回去，雙手放在膝頭，再不說話。

    白山自斟了一杯酒飲下，對張儀道：“丞相為我大秦奔走十年，縱使離開秦國，也是我老秦人眼里的丞相，這點(diǎn)不變！只有一點(diǎn)我忍不住問丞相，今日離開秦國，丞相可有何打算？”

    張儀雙唇剛開，卻止住了要說出來的話，輕輕笑了一聲，道：“這事，十年前入秦之前，我妻已經(jīng)問過我，我為秦得罪六國，他日離秦，該何去何從。那時我從未想過這事，只想在秦國終老，便將馬鞭韁繩雙手奉于我妻，說若他日離秦，張儀此生歸隱，不屬于任何六國，但屬于我妻。”

    這一通話說完，只叫白山與魏冉都愣在原地，連那滿臉冰霜的白起亦忍不住低頭露出三分笑意來，說道：“丞相與夫人，很是恩愛?！?/br>
    這張儀向來舌頭三寸，臉皮亦有三寸，臉不紅心不跳，嘿嘿笑了兩聲，抬起手肘抵在木案上，托著下巴，一雙眼滿含桃花，直勾勾瞧著明鏡，繼續(xù)道：“那是，我與我妻年少相識，這多少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嘖嘖嘖！”

    明鏡臉頰緋紅，抬手給了張儀一巴掌，將他臉打過去，自己低下去，道：“功名既成，如今不求什么，只求天地間一個逍遙自在，我只愿游歷這大好河山，我們并無封地，若是貧困難耐了，便讓他出去說書換糧吧！”

    張儀聞言大笑，只拍著大腿說好。魏冉笑著搖了搖頭，捧起一杯酒來，道：“那便祝儀兄口若懸河，財源廣進(jìn)了！”

    一時，長亭之內(nèi)，歡聲笑語，竟將秋風(fēng)退散，使寒意不侵。日頭漸烈，離別之刻已到，眾人從亭中起身，張儀攜明鏡踏出長亭，轉(zhuǎn)身來，齊齊對著亭中人一躬。

    張儀直起身來，大笑道：“諸位莫要遠(yuǎn)送，張儀攜妻去也！”說罷，兩人轉(zhuǎn)身下了山坡，登上青銅軺車。眾人立在長亭里頭，真的一步也沒有送出去，只看著那青銅軺車漸漸走遠(yuǎn)，沒入東方黃沙塵土之中。

    三人未在長亭停留許久，見著張儀青銅軺車遠(yuǎn)去，也就出了長亭翻身上馬，打馬回到咸陽城中去。魏冉初為咸陽令，公務(wù)繁忙，便是白山邀魏冉去府上用晚飯，也不得不推脫，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了咸陽令衙里頭處理公務(wù)。

    白山與白起剛到白府門前，還未下馬，便見到門內(nèi)有個小廝領(lǐng)著一個黑衣高冠的內(nèi)侍往里走去，內(nèi)侍聽見馬蹄聲，見是白山與白起兩人，當(dāng)即轉(zhuǎn)身從門下走出來。

    白山翻身下馬，朝內(nèi)侍一躬，道：“可是王上召見？”

    內(nèi)侍回禮，面上有些尷尬，道：“是王上召見，卻并非召見白將軍，是召見白不更入宮去?！?/br>
    白山回頭來看了一眼白起，白山軍功卓絕，早不被稱什么爵位，如今這白府里頭，剛剛受封“不更”爵位的，只有白起這一個而已。

    白起正要下馬來，那內(nèi)侍卻忙止手道：“不更莫要下馬了，不必如此麻煩，小人這就上馬去，隨不更一同入宮便是了?！?/br>
    白起與白山看了一眼，見白山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就握著馬鞭朝內(nèi)侍拱手，道：“失禮了?！?/br>
    小廝牽著馬來，內(nèi)侍上了馬，輕點(diǎn)馬肚，領(lǐng)著白起往秦王宮而去。

    白山擰著眉頭瞧著兩匹馬離去，思忖了半刻，轉(zhuǎn)身進(jìn)了白府內(nèi)。剛走到前廳，見夫人從內(nèi)里迎出來。白夫人往門口抻著脖子瞧了半晌，疑惑道：“怎得沒見起兒回來？不是一同出的門，還等他回來吃飯呢！”

    白山往后院走去，一面走一面同夫人說道：“剛到門口，遇上宮里來的人，被王上傳進(jìn)宮里去了?！?/br>
    白夫人眉心也是一皺，道：“叫起兒去作甚？他不要大哥留下的軍功，要自己一級級掙，如今才到不更，不過是一個百夫長，王上與他有何說道的？”

    白夫人所言正中白山心中擔(dān)憂，白山也無話可答，只沉沉嘆了口氣，蒙頭往里頭走進(jìn)去。

    白府里頭兩老正為白起擔(dān)憂難安，白起這邊卻一派坦然，攥著韁繩隨秦宮內(nèi)侍入了秦王宮，到宮前臺階下下了馬，跟著內(nèi)侍一同拾階而上，往秦王議政堂而去。

    議政堂之內(nèi)，只有秦王一人在。白起入了議政堂，抬眼瞧見秦王面對六國地圖，背著手，長袍廣袖曳地，玉冠高束烏發(fā)，一瞬間叫他也認(rèn)不出這是曾經(jīng)與他一同平巴克蜀的太子蕩。

    白起行至殿前，躬身道：“王上，白起到?！?/br>
    秦王蕩轉(zhuǎn)身回來，快步走到白起身前，搭著他的雙手將他扶起來，道：“你我出生入死，如同兄弟，此時僅有你我兩人，莫要如此多禮，你只當(dāng)我仍是秦?fù)P?！?/br>
    白起腰背雖然直起來，雙手卻仍舊拱在身前，并未差了禮數(shù)，道：“心中自然當(dāng)我王是出生入死的老秦兄弟，面上卻不能這樣?！?/br>
    秦王蕩不語，只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往地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今日寡人傳你來，是有一件事要問你。”

    白起垂下手，道：“王上請講?！?/br>
    秦王立在地圖旁，雙目鎖著那地圖上“宜陽”二字，忽地轉(zhuǎn)身來，鷹目直沖白起：“寡人賜你副將之命，卻將三軍實(shí)權(quán)交予你手中，讓你去攻下韓國宜陽，你敢是不敢？”

    白起心中一跳，驀地想起蔣泊寧臨行前那句囑咐——莫要忤逆王命。可這一道令，他不愿接，不能接，更不可接。副將實(shí)權(quán)，縱使是帝王任命，又如何能真真實(shí)實(shí)讓主將服氣。秦軍所向披靡，靠的便是這武將之間情同一家的和氣。再者，此時他縱使相信秦人風(fēng)骨，也不敢以小小百夫長的軍職，號令三軍。

    白起抬起頭來，赳赳道：“王上這王命，白起接不得。王上當(dāng)知道，白起入軍中，是立了誓要一級一級掙軍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