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寫，不許停?！饼R昱輕輕咬他耳骨，“若有一日我見不到信，那江陵府的官吏還得再換一道才作數(shù)。”

溫彥之終于是笑出來，抬手拾袖點過眼角，“好，我記下了。你去書房罷，水打來了我叫你?！?/br>
.

齊昱從書房撿了幾本要緊的折子出來，落印交代折報重轉(zhuǎn)回京城，熱水備好，他回上房梳洗罷了換上干凈衣衫，匆匆用過早膳，李庚年報來說車架備好了，便行至院里。

行館入門的松柏下，溫彥之長身立在樹旁看他，邊上站著龔致遠和方知桐，都是被館役收拾的動靜給弄醒的，聽說今上忽而要走，連忙起身臨道送別。行館外停了兩架馬車，又都是沈游方備下的，他人也在外囑咐車夫一干事宜。雖從天亮接了消息到現(xiàn)在，不過短短幾刻鐘，可他已擬出道沿途安頓來，教了車夫，又將紙張交到李庚年手里，垂眼背了手，且由他去看，并不言語。

齊昱由暗衛(wèi)伺候穿上裘袍，冷冬里嘆了口氣，空中揚起團薄薄白霧。他看向溫彥之，覺得自己心中大約有千言萬語，可分別的話已說過，要叮嚀的也都講了，再說便是十足婆媽，都是男子，亦無需那般。

可終究再一眼望在溫彥之身上，念及即將到來的數(shù)月離別，也不知什么重重沉在腳下，讓他一時走不動路。

他瞥了方知桐和龔致遠一眼，垂眸想了想，落諭道：“都各自安生罷，治水之事冗雜，你們也提點提點溫彥之。”

方知桐與龔致遠心竅皆通，何嘗不知齊昱這話是要他們好生關(guān)照溫彥之，當(dāng)即牽了袍擺恭敬跪下接了口諭，喚他們平身后，齊昱又點了與溫彥之相熟些的三個暗衛(wèi)留下，倒沒多囑托，只沉沉瞧了那幾個小子一眼。

三個暗衛(wèi)緊張兮兮地各自撞了撞胳膊，齊齊跪下道了遵旨，起來便順?biāo)煺镜綔貜┲箢^去打哈哈，李庚年在外頭看得直嘆氣，捧著沈游方給的紙，有些放不下心。

“李庚年?！鄙磉吷蛴畏酵蝗唤辛怂宦暋?/br>
李庚年挑眉扭頭：“干啥？”

沈游方定定看著他，連目色中都映入冬風(fēng)里他額角的發(fā)絲，好一會兒，忽而艱難道：“你不要去北疆，那些人已死了?！?/br>
李庚年一愣，抓著那紙張的手指徐徐收緊了些，卻咧嘴笑道：“嗐，升官進爵良田美妾，去了北疆我大富大貴著呢，作何不去？授文印信都在京中等著了，到我走馬上任，給沈公子你寄北疆美酒啊！”

而此言之后，是沈游方的沉默。

良久，他看著齊昱在行館中最后抱了溫彥之，不禁眉心微微斂起來。大約是風(fēng)冷，薄紅終是落了眼底，他卻還是笑了：“好，那我等著?！?/br>
說罷，他從身后仆從手里拿過一包炒熱的栗子，遞給了李庚年身后的暗衛(wèi)，并不多說什么，只進了行館落跪在齊昱面前領(lǐng)旨。

李庚年把手里的紙邊邊角角對起來折好，放進胸口里，撓了撓頭，聽暗衛(wèi)幾個小子在后頭嘰嘰喳喳吃栗子，腦袋里頓時像是住了五百只鴨子，煩不勝煩，劈手就奪了那袋栗子，瞪了幾人一眼，惡狠狠地當(dāng)先上了車。

——又，又被搶了吶。暗衛(wèi)幾個幾乎要哭出來。

“……其余也沒了。治水之事你出力不小，朝廷也算欠你份人情——”齊昱托住沈游方臂膀?qū)⑷死饋?，恰好余光瞥見李庚年上車的背影，輕嘆一聲，補了句：“兩份?！?/br>
沈游方素淡地笑，低眉告了禮，且說皇上保重，便退身告辭了。

眾人圍著齊昱送上了車，齊昱在馬車?yán)锪闷鸷熥樱抗庾返奖娙撕箢^的溫彥之臉上，對他笑了笑：“溫彥之，朕等你早些回京?！?/br>
溫彥之鼻頭一紅，鎮(zhèn)著滿腔的澀感點頭道：“臣遵旨?！?/br>
眼前那簾子終于落下，齊昱的笑意和沉邃眉目消失在后，李庚年在車內(nèi)喚了聲起行，車夫一振長鞭，吱呀一聲馬車便入了道奔起來。

溫彥之迷混中推開周遭數(shù)人追出兩步，舉目去望街角盡頭消失的車架，目之所及，最終只剩巷陌邊角的萋萋草頭，北風(fēng)刮在面上幾乎要割痛了臉，他抹了一把，肅然收回目光。

.

江山此夜寒。

塵蹄冷灰逐車，換了煙波江上，風(fēng)波里停停趕趕十六七日，到京兆司地界齊昱已覺頭重腳輕。勉強靠著車壁半睡了會兒，他皺眉閉目問李庚年：“到何處了？”

“入京了，皇上?！崩罡暾蓪⑷刖┑氖谟⊥饷孢f，扭頭答他。

齊昱長指隙開簾子一角抬眉望出去，暮色下城門樓當(dāng)頭的“南”字，一撇一劃紅得發(fā)黑，而下頭一道護城河的閘關(guān)橫在水上，打耳飄入的京腔拍在馬車外頭，所有的陌生都變?yōu)槭煜?，北地冷凝的暮冬氣息，混著年底將過殘留的煙火炮竹味，徐徐繞在他鼻尖。

年節(jié)都過了。

他吐出口濁氣收手，放了簾子，“先去欽樺宮瞧譽王?！?/br>
“是?！崩罡晔栈厥谟?，轉(zhuǎn)去吩咐車夫。

兩架輕車漸近巍峨宮墻，經(jīng)了侍衛(wèi)臨查，從乾元門入了大內(nèi)，大太監(jiān)周福早立在甬道口接駕，一干宮女內(nèi)侍魚貫成列，靜鞭聲聲，小太監(jiān)一聲呼吶，眾仆便奉著龍袍、華蓋與雕金鑲玉的肩輿跪下，恭迎圣駕回宮。

齊昱招來周福擺擺手，已沒了精力說那許多，只悶聲道了句：“朕得走走?！北惝?dāng)即掠過一眾人等，啟步向東行。

周福兩道灰白眉毛一抖，心知圣意，就喚那些宮女內(nèi)侍盡數(shù)撤了用度，轉(zhuǎn)眼見齊昱已經(jīng)領(lǐng)著李庚年匆匆走出老遠，便連忙跟上，往欽樺宮行去。

正是晚膳時候，齊昱跨進欽樺宮時顯然內(nèi)侍宮女都有些驚詫，一聲“皇上駕到”喊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惶恐著跪了一路。內(nèi)院還是一股沉悶的草藥味，齊昱隨口說了平身，一如往常般直行至內(nèi)殿，偶見殿內(nèi)掌著數(shù)盞燈火，掀開門簾，虎頭銅鼎熏發(fā)的寧神香氣鉆鼻，惠榮太后正坐在側(cè)旁的軟枕背椅中，抬手揉額。

她聞聲抬起頭來，齊昱見了宮禮，只覺她神容不過別了兩月，卻竟似蒼老了數(shù)年。

“皇兒回了……”她哽咽地抬起手招齊昱過去，強打起精神來笑：“母后就知道，你是疼旻兒的……你快進去瞧瞧罷，好賴今日，他是緩過來些了?！?/br>
這句話終于讓齊昱連日奔波的疲乏散了些，也不及多說，他轉(zhuǎn)身入了里間，瞧見譽王正窩在床榻上，由著小太監(jiān)喂晚膳。聽聞有人進來，蒼白臉上揚起個笑，眉眼瞬帶了欣喜：“皇兄回了！我竟不知道……”

“你好些么？怎忽然病重？”齊昱落座在他榻邊，接過小太監(jiān)手里的清粥，徑自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