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老父親們
航班因為氣流而輕微顛簸,宗銘在黑暗的噩夢中驚醒,默數(shù)三聲,調(diào)整呼吸睜開眼睛。夜燈如螢火般暗淡,空氣里飄蕩著食物和飲料的氣味,沉悶,但給他一種重返現(xiàn)實的踏實感。他的靈魂再也不是飄在翻滾的加勒比海上,或者燃燒在冉冉升起的核彈當(dāng)中,忍受不見底的絕望。從鯊魚島回來已經(jīng)整整一年了,他的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得七七八八,傷口愈合,肌rou重新生長……但他的精神仍舊虛空而黑暗,只要沉睡便會回到鯊魚島,在喬尼的尖叫和拉姆·辛的冷笑中反復(fù)徘徊,無法解脫。于天河說這是精神創(chuàng)傷,他的大腦被E病毒影響,變強大的同時也變得極為敏感,對外界刺激反響巨大。喬尼臨死前那三次攻擊徹底傷害了他的微神經(jīng)元,而現(xiàn)代醫(yī)學(xué)暫時還沒有辦法治療,只能靠他自己慢慢恢復(fù)。他確實在慢慢恢復(fù),剛開始他每天昏睡十七八個小時,醒來整個人仿佛在冰冷的風(fēng)暴中掙扎了十七八個小時,渾身酸痛、疲憊不堪?,F(xiàn)在他每天和正常人一樣睡覺,只會在睡得最沉的那幾個小時里做噩夢。他訓(xùn)練自己在夢中給自己堅定的暗示,崩潰邊緣只要默數(shù)三聲就能回到現(xiàn)實。現(xiàn)實平靜而溫暖,讓他放松、踏實,尤其是有李維斯在身邊的時候……宗銘抹了一把臉,輕輕扭頭看向隔壁的座位,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李維斯也沒有睡覺,正瞪著死魚眼看電影,不過那茫然的表情充分說明他根本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怎么了?還在擔(dān)心?”宗銘清了清嗓子,習(xí)慣性地去拉他的小指。李維斯像是被驚醒了,“哦”了一聲,道:“你怎么醒了?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喝點水?”“不用,只是飛機上,睡不安穩(wěn)?!弊阢懱嫠砹死砻?,安慰道,“沒事的,預(yù)產(chǎn)期還沒到,三天呢,再說你爹也……也請了假,還有外婆?!?/br>李維斯嘆氣,憂心忡忡地道:“畢竟mama已經(jīng)四十四歲了,超高齡產(chǎn)婦啊,孕期又那么辛苦,我就是擔(dān)心……”“醫(yī)生都說,她很健康?!弊阢懨嗣哪X袋,溫語道,“沒事的,現(xiàn)在醫(yī)學(xué)昌明,七十老太……還生娃。mama說,小姨子很乖,比當(dāng)初懷你,輕松多了。”“我又哪里不乖了?”李維斯反駁道,咂摸了一下感覺味兒不對,“等等,為什么是小姨子?不應(yīng)該是小姑子嗎,你會不會算?”“小姨子好聽?!弊阢憟猿值溃靶」米勇犞?,像神職人員。”“那你直接叫姨媽吧?!崩罹S斯揶揄他,“伊登都告訴我了,你比我小一輩,我和于哥是一撥的,按理你還要叫我榮叔叔?!?/br>“你就喘吧?!弊阢懓姿谎?,“我要是叫你叔叔,我們就是luanlun了,離婚可破。我這么英俊、多金又溫柔,你怎么可能,放過我這個……金……”金了半天沒金出來,李維斯又生氣又好笑,還有點淡淡的憐憫,忍不住補充道:“金龜婿是吧?”宗銘點頭表示贊許。李維斯也舍不得和他斗嘴了,摸頭道:“我的小可憐兒,以前光是文盲,現(xiàn)在連文盲都當(dāng)不利索了?!?/br>宗銘不以為忤,從頭上抓下他的手,握在掌中細細地摸,嘻嘻笑著放狠話,“你給我等著,總有一天,我能成文豪!我這智商,八國語言都學(xué)會了,還能輸給你,一個網(wǎng)文寫手?”李維斯笑得停不下來。宗銘調(diào)高座椅,居高臨下睥睨著他,不屑地道:“網(wǎng)文寫手,在文化藝術(shù),的食物鏈,最底端,最底端!明白嗎?等我將來當(dāng)了嚴肅作家,你就自卑去吧!”李維斯笑得肚子疼,“我現(xiàn)在就很自卑了!”我這輩子都沒法像你老人家這么不要臉!嬉笑沖淡了宗銘的陰郁,也沖淡了李維斯的焦慮,兩人勾著小手指躺在座椅上,在飛機白噪音般的嗡嗡聲中沉睡過去。事實證明李維斯的焦慮并不是毫無道理的,飛機剛剛落地他們就接到了伊登的電話:李珍半小時前忽然發(fā)動,已經(jīng)被救護車送到醫(yī)院去了!這也許就是家人之間無法解釋的心電感應(yīng)吧,李維斯心急如焚,立刻和宗銘打車趕往醫(yī)院,誰知半路交通堵塞,計程車一步一步往前蹭,等開到醫(yī)院門口的時候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以后了。“mama!”李維斯一馬當(dāng)先沖進婦產(chǎn)科,結(jié)果母親所在的產(chǎn)房已經(jīng)空無一人,只有兩個護工在清理衛(wèi)生。李維斯手腳冰涼,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出事了”,雙腿打顫地找到護士站,宗銘已經(jīng)推著兩個偌大的行李箱在詢問護士了。“岳母已經(jīng)生了!”宗銘見他臉色慘白,連忙給他匯報喜訊,“母女平安!小姨子真是,特別省事,進產(chǎn)房一刻鐘,就落地了!”李維斯一顆心瞬間落進了肚子,入鄉(xiāng)隨俗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上帝保佑,嚇?biāo)牢伊?,我的媽啊,怎么這么快……”兩人馬不停蹄地跑去病房,伊登時隔二十四年再次當(dāng)?shù)?,那叫一個開心,看見氣喘吁吁的大兒子才一拍腦門:“天哪,抱歉Perrey,我忘記打電話告訴你meimei已經(jīng)生下來了!”李維斯扶額——爹你一把年紀(jì)了能不能靠點兒譜??!“過來Perrey,看看你meimei。”李珍產(chǎn)程出奇地順利,作為超高齡產(chǎn)婦居然精神極好,正靠在枕頭上吃冰淇淋,伸出一根手指逗了逗小女兒的下巴:“嗨,Haley,哥哥來看你啦!”李維斯走到搖籃前,看著躺在里面玉雪可愛的小嬰兒挪不開眼睛,Haley長得漂亮極了,剛剛出生粉嫩的皮膚就舒展開來,兩彎眼線像新月般柔美,深褐色的睫毛又卷又長。李維斯伸出手指輕輕撫摸她柔軟卷曲的胎發(fā),那手感好極了,仿佛天鵝絨一樣讓人心底里暖洋洋的,好像觸摸到了天使。“她真漂亮啊,mama,和你一模一樣?!崩罹S斯眼眶都濕潤了,小心翼翼將meimei抱起來,湊到李珍枕邊。李珍溫暖地笑了:“這么點兒孩子能看出什么,我到是瞧著她像你,你剛出生的時候呀,也是這樣粉嘟嘟軟乎乎的,做夢總把自己笑醒?!?/br>“是嗎?”李維斯開心極了,抱著meimei獻寶似的給宗銘看:“可愛嗎?像我嗎?”宗銘垂眸看著他懷里仿佛會發(fā)光一樣的小東西,眼神變得前所未有地溫柔,像平常一樣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輕聲道:“像,像極了?!?/br>午后的陽光從百葉窗里灑進來,照在他們身上,他們就這樣充滿柔情地注視著這個剛剛落地的、酣睡的小嬰兒,慢慢感受著從內(nèi)心升騰而起的一種極為陌生,但又似乎期待已久的愿望。良久,他們抬起眼睛對視,無聲交換著心中所想,片刻后默契地同時微笑了起來。傍晚李維斯和宗銘離開了醫(yī)院。李珍因為年齡偏大需要住院觀察一晚,伊登休產(chǎn)假留下來照顧她和Haley,他們倆被發(fā)配回家休息倒時差。伊登的新住處離醫(yī)院并不遠,他們就沒有打車,一人推著一個行李箱慢吞吞在林蔭道上漫步。十月底德州的天氣正好,不熱不冷,熏風(fēng)習(xí)習(xí),宗銘問李維斯:“mama還是沒答應(yīng)伊登的求婚?”說起這個李維斯也是無奈了,自從他們的婚禮之后李珍和伊登就走到了一起,但一年過去了,伊登平均一個季度求婚一次,李珍就是不答應(yīng)。李維斯旁敲側(cè)擊地詢問母親,李珍的語氣始終淡淡的:“我不打算再結(jié)婚了,保持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很好。大家都是成年人,沒必要為了一紙婚約如此執(zhí)著,享受生活,享受愛,已經(jīng)足夠了?!?/br>后來她檢查出懷孕,李維斯又替伊登助攻過一次,這次李珍的口氣溫和了許多,然而態(tài)度依舊堅定:“有些事情一生體驗一次就夠了,我想把對婚姻純潔神圣的向往留在少女時代的記憶里。放心吧Perrey,孩子我會生下來的,我愛她,伊登也愛她,她會帶著我們所有人的期待降生?!?/br>伊登完全拿她沒有辦法,正好她家對面鄰居搬家吉屋出售,就把房子買了下來,方便就近照顧她的生活。李維斯的外婆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中風(fēng)過一次,腿腳不好,李珍懷孕之后就請了一個保姆專門照顧她,自己偶爾會去伊登家住幾天。伊登夏天的時候?qū)iT裝修了一間公主嬰兒房,李珍看了沒說什么,讓李維斯把網(wǎng)購的嬰兒床改了地址,直接送到了他家。所以李維斯家的情況現(xiàn)在十分……詭異,他的父母完全像是結(jié)婚了一樣,但誰也不提注冊領(lǐng)證,他的meimei未來會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但出生證上“父親”那一欄卻是空白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李珍給女兒起名叫HaleyReeves,姓的是伊登的姓。“隨她去吧?!崩罹S斯嘆了口氣,對宗銘說,“mama決定怎么樣,就怎么樣,我們誰又有資格要求她什么呢?”宗銘挎著他的肩膀點頭:“誰叫你爹,有錯在先,后半輩子,有得磨了?!?/br>李維斯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說話這樣一蹦一蹦的,倒頗有些現(xiàn)代詩的感覺,沒準(zhǔn)給他記錄下來以后真能出本詩集呢,反正嚴肅文學(xué)圈一向?qū)徝镭蠝y,他這樣渾然天成的崩壞,指不定還就真的火了!當(dāng)晚他們看望過了外婆,就住在伊登家里。伊登對李維斯這個兒子還是很在意的,專門將頂樓收拾成了他小時候的樣子,只將床換成了雙人大床。午夜,兩人沉迷在對彼此的索取中,直到情潮過后仍依依不舍,相擁著躺在閣樓的大床上。宗銘的手搭在李維斯的肩膀上,手指流連著他光潔的皮膚。李維斯躺在宗銘懷里,感受他隆起的胸肌、微微顯露輪廓的腹肌。才一年而已,他的身體似乎已經(jīng)完全康復(fù)了,身材魁梧,肌rou緊實,充滿讓人膜拜的男性魅力。胸口兩處槍傷絲毫沒有影響他的性感,反而增添了他的成熟與粗獷。宗銘的手往下滑,摸到李維斯右胸的傷口,那是他們的孿生傷疤,一顆子彈同時貫穿他們相擁的身體,給他們留下幾乎一樣的傷痕。那一刻他們的血融在一起,靈魂也融在了一起,無論生死都無法將他們分開。“還會做噩夢嗎?”李維斯啞聲問宗銘。“會。”宗銘從來不瞞著他自己的病情,低頭吻了吻他微濕的發(fā)頂,“但是現(xiàn)在不會,現(xiàn)在是美夢,溫暖,光明,舒服極了,即使晚上再做噩夢,也不怕了?!?/br>李維斯現(xiàn)在真覺得他的話像詩了,雖然粗糙、直白,但動人心魄,讓人難忘。他們靜靜享受著這溫暖的美夢,過了一會兒,李維斯鼓起勇氣問:“你喜歡Haley嗎?”“喜歡,喜歡極了。”“你想要一個Haley一樣的孩子嗎?”李維斯翻了個身,趴在他胸口,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宗銘,我們要一個孩子吧。”宗銘垂眸看著他,漆黑深邃的雙眸蘊含著說不清的希翼與矛盾,良久淡淡道:“你自己,還是個孩子呢?!?/br>李維斯探究地審視他,衡量他話里的拒絕有幾分,希望又有幾分,“我二十四歲了,我爸在我這個年紀(jì)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三歲了。我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我從小帶著各種各樣的孩子長大,我知道養(yǎng)孩子的困難,我能做個好父親!”宗銘不語,李維斯覺得自己似乎太強硬了,又放軟了語氣,近乎懇求地說:“當(dāng)然,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們兩個一起,一定能養(yǎng)好一個孩子。”宗銘沉默了很久,一反常態(tài)地沒有縱容他,沒有立刻答應(yīng)他的要求,直到李維斯失望了,以為他不會答應(yīng)了,才低聲說:“讓我想想?!?/br>那一夜他們都睡得很不安穩(wěn),宗銘反復(fù)從噩夢中自我喚醒,李維斯躺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給他安慰,直到晨光初現(xiàn),兩人才互相依偎著安睡了幾個小時。中午的時候李珍和伊登帶著Haley回來了。一天不見,小嬰兒似乎已經(jīng)長大了一圈,皮膚愈發(fā)柔潤,嘴唇如花蕾般嬌嫩,琥珀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打量著新環(huán)境,迷蒙的視線落在宗銘身上,居然對他綻開一個天使般的微笑。“她對你笑了!”李珍將襁褓遞給宗銘,“天哪,她最喜歡的人居然是你,快來抱抱她?!?/br>宗銘有些手足無措地接過Haley,小心翼翼地撐著她的脖子,贊道:“太有眼光了,知道家里誰最帥。”“少臭美了你!”李維斯作勢要彈他爆栗。宗銘閃身一躲,Haley似乎感受到了危機,大聲地“哼”了一聲,看著李維斯哭了起來。“嗨呀你這個死孩子,把meimei嚇哭了不是?!”李珍作勢拍了李維斯兩下,將女兒接過去抱著哄,哄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她大概是餓了,于是給大家打了個招呼,抱著她去臥室喂奶了。伊登像個二十四孝老爸一樣屁顛屁顛進去伺候了,李維斯挎著宗銘的肩膀嘆氣:“憑什么啊,搖籃床是我買的,衣服尿不濕都是我買的,連床上掛的玩具都是我買的,她最喜歡的居然是你?還有沒有天理了!”宗銘嘿嘿笑,動了動手指,仿佛還能感受到小嬰兒那柔軟而又充滿活力的小身體,“還不都是,刷我的卡!嘖嘖,小姨子,真是人精,知道誰是花錢的正主兒!”“床是我自己支付寶刷的!”“你的錢,也是我的錢,夫妻共同財產(chǎn),懂?”“……”無法反駁。深夜,宗銘又從噩夢中驚醒,李維斯下午忙著看孩子做家務(wù),太累了睡得實,他不忍心驚動他,便悄悄下了床,披著襯衫去露臺上散散汗。夜風(fēng)清涼,宗銘趴在二樓露臺的圍欄上,看著遠處的燈火,如水月光灑在他頭上、肩上,仿佛給他鍍了一層蒙蒙的霜。“宗銘?”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低沉的女聲喚醒了他。宗銘回頭一看,李珍抱著Haley從臥室出來:“睡不著嗎?”宗銘不想提起自己的病讓她擔(dān)心,點了點頭,解釋道:“大概時差還沒完全倒過來,怕吵醒李維斯,就來露臺待一會兒……你怎么還沒睡,Haley鬧了嗎?”“下午睡了太久,吃完宵夜就不肯睡了?!崩钫浔е鳫aley走過來,果然小姑娘清醒得很,吮著大拇指,大眼睛滴溜溜轉(zhuǎn)。“Perrey說你睡眠不好,經(jīng)常半夜驚醒?”李珍關(guān)心地問,“現(xiàn)在還這樣嗎?”“唔,已經(jīng)好多了。”宗銘含混地說,“他總是太擔(dān)心,其實并沒有什么大礙。”李珍看著他疲憊的面容,微微發(fā)黑的眼圈,欲言又止,將懷里的襁褓遞過來:“要抱抱她嗎?她一直在看你?!?/br>宗銘將小嬰兒接過來,臂彎立刻被沉甸甸的溫暖填滿了,原本蒼涼空洞的心也被踏實與滿足填滿了,“她真可愛,像天使一樣……李維斯小時候,也是這樣嗎?”“是的,其實他比Haley更可愛。”李珍微笑著說,“他特別喜歡笑,見了誰都笑,那時候我和伊登還……沒有分開,他每天下班回來都要和我搶著抱孩子,幾個小時都舍不得撒手?!?/br>“他現(xiàn)在也是,喜歡笑,像小太陽?!弊阢戄p輕悠著襁褓,Haley更開心了,笑得露出了粉紅色的牙床。“真想再帶他長大一次?!崩钫淇粗阢懖蛔杂X間露出的,溫暖而滿足的笑容,意味深長地說,“帶著愛與期待降生的孩子,會讓你的人生圓滿,甚至升華,讓你體會到無法想象的幸福。”宗銘的笑容慢慢斂起,少頃卻又倏然擴大,點點頭:“是啊,您說得對。”十天假期倏忽滑過,李維斯還沒意識到,回程的時間就到了。李珍和伊登開車送他們倆到機場,諄諄囑咐他們保重身體,按時去醫(yī)院檢查。李珍月子里還專門跑到相熟的中醫(yī)店,給他們配了食補的藥材,一小袋一小袋地分裝好了,仔細地寫好用法用量,裝了兩大箱。李維斯依依不舍地告別父母,一步三回頭地走進候機室。宗銘雙手把著他的腦袋將他的臉正過來:“行了別看了,想來再來,下次住半年都沒關(guān)系?!?/br>李維斯長吁短嘆,情緒低落,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不說話。宗銘一下一下摸著他的后脖子,猶豫良久,說:“我們要個孩子吧?!?/br>李維斯一愣:“啊?”“我們要一個你的孩子吧?!弊阢懻f,“我想過了,如果孩子,像你和Haley,一樣可愛……的話,我應(yīng)該能,當(dāng)個好父親。要是像我,就難說了,我小時候,人憎鬼厭,我媽差點,被我逼瘋。”李維斯開心地笑,知道他做出這個決定不容易,畢竟他是那樣一個風(fēng)一樣的、不作妖就會死的漢子,能收斂心性當(dāng)?shù)?,可以說是做出了巨大的犧牲。至于孩子的血緣……宗銘體內(nèi)的E病毒尚未清除,可能遺傳給后代,現(xiàn)在還沒辦法要自己的孩子,只能當(dāng)個便宜爹了。“行!”李維斯高興地拉起他的手,和他重重擊掌。一年后。又是一年金秋時節(jié),宗銘在帝都某腦科醫(yī)院完成了最后一期的E病毒清除療程,收拾東西準(zhǔn)備回石湖農(nóng)場。“要走了?”于天河抱著雙臂倚在門框上,斜眼看著他打點行李箱,“不等我?guī)滋煲黄鸹厝??焦磊的集?xùn)后天就結(jié)束了,我還想蹭你的頭等艙呢?!?/br>“那么多錢放著不花,糊棺材嗎?”宗銘白他一眼,發(fā)現(xiàn)于天河結(jié)婚這兩年非但沒老,還愈發(fā)年輕了,皮膚緊繃繃的,眼神兒亮晶晶的,宛如一個吸人陽氣的老妖精。“滾你的蛋,糊你自己的棺材吧,老子殫精竭慮把你治好,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哦對,現(xiàn)在是火化,你糊骨灰盒吧。”宗銘欠揍地沖他齜牙,但還是老老實實解釋道,“預(yù)產(chǎn)期上周就到了,到現(xiàn)在還沒消息,我兒子可能隨時生了,我得回去陪李維斯待產(chǎn)……”“說得好像他會生似的?!庇谔旌舆有Φ溃按衜ama要你們待產(chǎn)?”“你這種資產(chǎn)階級的思想要改,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人人平等,代孕mama也是mama,懂?”宗銘語重心長地拍肩,“鬼畜是萌點,但像你這么鬼畜就不萌了,作為受要懂得見好就收,否則焦磊遲早離你而去……”“你他媽趕緊滾吧!別讓老子再看見你!”于天河忍無可忍地一腳將他踹了出去。宗銘拎著行李箱乘電梯下樓,滿心盤算著怎么回家,怎么接老婆,怎么去醫(yī)院……不留神肩膀被人拍了一把:“這兒呢!急急火火上哪兒去?”一抬頭,驚訝地發(fā)現(xiàn)李維斯就站在面前,笑意盈盈,滿面紅光,雖然下眼瞼有一層淡淡的黑暈,但仿佛吸了一百八十只貓一樣精神抖擻。視線下移,他手里拎著一個嬰兒提籃,里面……居然躺著一個熟睡的小嬰兒!什么情況?饒是宗銘見多識廣,這一刻還是完全呆住了,難以置信地道:“這是……生了?”“生了!”李維斯笑瞇瞇回答,“早產(chǎn),今天出生二十天整!”“早產(chǎn)?”宗銘失聲叫道,將行李箱一摔,“你怎么不早告訴我?”“你在封閉治療,我怕影響你的治療效果?!崩罹S斯歉然道,“我想著反正你也馬上要結(jié)束最后一個療程了,就自己做主沒通知你。”“你……”宗銘伸出一根指頭點點點點,最終“嗐”地一跺腳,“先記著,回頭再跟你算賬!”“回頭也別算了吧。”李維斯將小嬰兒從提籃里抱出來,握著他的小拳頭給宗銘作揖,“爸爸原諒咱們小朋友好不好?”“少拿孩子當(dāng)擋箭牌糊弄我!”宗銘說,看著兒子迷迷糊糊的瞌睡臉,繃不住笑了,伸手將他抱過來,“讓我看看……嗯,是個大帥哥,比爸爸強!”小嬰兒繼承了李維斯的清秀俊美,因為卵子提供者是宗銘的堂妹宗佳玉,所以和他也有三分相像,乍一看倒真像是他們兩個人的兒子。八分之一混血已經(jīng)不大明顯了,小嬰兒黑發(fā)黑眸,只是皮膚比普通小孩更雪白一些,鼻梁更高一些,看上去又精神又可愛,微微一笑簡直能把人融化。宗銘馬上就被融化了,愛不釋手地抱著他,眼睛一分一秒都不舍得挪開。李維斯看著他老父親般的笑容,忍俊不禁:”行了行了,回家吧,要趕不上飛機了!”“不趕了不趕了,讓他們飛!”宗銘毫不在意地說,抱著兒子往停車場走,“這么小的孩子怎么坐飛機,太危險了,我們明天包機回家……不,回家我就買私人飛機!”“你夠了!私人飛機就不是飛機嗎?”李維斯哭笑不得,拎著提籃跟在后面:“宗葳葳,你可別聽你爸瞎說,不許學(xué)他的土匪作風(fēng)??!”“叫什么?”宗銘腳步一頓。“宗葳葳啊?!崩罹S斯挑眉,“我起的,你有意見?”宗銘回頭,逆光看著他,半晌粲然一笑:“沒意見,你說了算,這名字好聽極了,枝繁葉茂,一聽就能把咱們家發(fā)揚光大!”你老人家想得可真遠……李維斯裂開嘴笑了,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此刻的笑容也宛如一個老父親。窩在宗銘懷里的宗葳葳小朋友看看這個爹,又看看那個爹,有點不知所謂,又莫名有點兒高興,忽然“咭兒”一聲,跟著兩個老父親一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