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無情地告訴他他并不屬于這里；他清楚地記得他是如何走出他短暫地稱之為家的地方，又是如何發(fā)誓他永遠也不會回去。

“這不可能……”洛基聽見自己斷斷續(xù)續(xù)地抽噎著說，“這不可能……”

淚水說不清是生理性還是心理性地在眼眶里匯聚，不受控制地爬滿了他的臉，大顆大顆地跌落到深灰色的地毯上。他以為從十四歲起他就再也不會哭了。他以為他能足夠冷靜，足夠大笑著指著海拉的鼻子嘲笑她拙劣的謊言，可是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像條離了水的魚類般大口大口地汲取空氣，心臟振動著鼓膜，他覺得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腦中沖去，手腳冰涼?；秀敝兴孟窨匆娏四亲潜?，城堡沉默地矗立在層層迷霧之中，驟雨沖刷著他的靈魂，他的腳下是一條蜿蜒冗長的路，而勞菲則站在道路的盡頭，像是開始又像是結(jié)局。

“洛基，你看看我?！彼鳡栁兆×怂募绨颍噲D讓他從某種幻象中清醒過來。他整個人像是被按回到了那個無盡的雨夜當(dāng)中，無盡的倫敦雨夜吞噬著他，撕扯著，叫囂著妄圖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洛基，”索爾痛切地叫著他的名字，“醒醒——”

洛基機械地?fù)u著頭，像是在與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抗?fàn)幹?/br>
“不，”洛基拼命地在抽氣的間歇拼湊語句，“閉嘴……”

“洛基！”索爾大聲呼叫著他的名字。就像洛基猛然回過神來，沒有傾盆的大雨，沒有漆黑的午夜，索爾的雙手guntang地在他肩頭，藍色的眼睛仿佛最干凈的大海。洛基就這么直愣愣地看著對方的眼睛，直到淚水遮擋住了全部的視線。索爾將他攬進懷中，緊緊地箍著他。他想掙開索爾，可是濃烈的悲傷瓦解了他所有的力氣，侵蝕了他全部的神智，而索爾的雙臂是那么的堅硬，懷抱是那么的炙熱，他覺得自己快要融化在這里頭了——

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撞開。

來人洛基熟悉無比，他透過層層眼淚都能認(rèn)出對方。是海姆達爾。

“打斷一下，”海姆達爾走進辦公室，看見滿臉淚痕的洛基略有詫異，但他很快就將目光放到了海拉身上，“有個好消息。”他高昂地說道。

索爾猛地抬起頭，與對方交換了一個眼神。

“奧丁最后的遺書找到了?！?/br>
海姆達爾在眾人的目光當(dāng)中，從懷里掏出一張兩折的紙。他將其打開，看了一眼海拉，后者細(xì)長的手指緊緊地捏住了辦公桌沿，他又看了一眼索爾，索爾則不著痕跡地點點頭。

“所有的一切，經(jīng)營權(quán)、股權(quán)，均交由索爾·奧丁森——我的繼承人——”海姆達爾朗聲說著，“而除此之外的遺產(chǎn)、遺物，均予以我的女兒，海拉繼承?！?/br>
海拉在海姆達爾說到“我的女兒”時，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無論發(fā)生任何意外情況，包括索爾·奧丁森本人任意失職行為致使奧丁森集團經(jīng)營不善，”海姆達爾略微頓了頓，才繼續(xù)說道，“經(jīng)由董事會同意，方可轉(zhuǎn)交經(jīng)營權(quán)至海拉手中?！?/br>
海姆達爾話音落下，卻沒人發(fā)聲。

“除此之外，還有一封家書?！焙Ｄ愤_爾再次從懷里掏出另一張紙，展開。索爾和海拉都有些意外，洛基看向他，所有人都在等他開口。海姆達爾看向他們?nèi)?，然后緩緩念道?/br>
“人生苦短，歷史冗長，時至今日，余已八十有三，執(zhí)掌集團不下五十春秋，如今囿于病榻，終日寂寂，始知身外之物如蜚云莫測，蜉蝣朝夕，春華轉(zhuǎn)瞬。此乃人之將盡，方心有所感矣?；厥浊鞍肷酥倌?、青年、壯年，庸碌浮生如葉障目，莫曾窺其究竟，無不遺憾扼腕之。所做錯事、所釀苦果、所受罪孽無計其數(shù)，非三兩字可道盡矣。故此書于此，望吾女、吾兒悉聽受之：莫貪名利，莫念權(quán)勢，莫執(zhí)妄念，莫負(fù)良緣，莫效先行，莫步后塵。此間眾眾，皆有命定，半由天事，半用人為。爾宜勉之，切記切記——”

辦公室里如同真空般安靜，洛基感受到動脈在皮膚下突突地跳著，汗水和淚水被不知何處吹來的風(fēng)帶走，留下戰(zhàn)栗和冰涼。直到窗外傳來一聲麻雀的鳴叫，海拉像是如夢初醒般疾步上前，推開洛基，一把從海姆達爾手中奪過那張家書，快速地瀏覽了一遍，僵硬的笑容浮現(xiàn)在她的臉上。

“你就帶來了這個？”她不可思議地說道，十指捏住信紙兩端，將信件撕得粉碎，紙片洋洋灑灑地落在地毯上，“這根本不可能是真的，奧丁的字跡不是這樣。很抱歉，看樣子你們的好戲穿幫了。”

“這就是奧丁親筆，”海姆達爾冷靜地陳述道，“人的字跡總是會變的，況且你離開了他這么多年?！?/br>
海拉僵在原地，神色莫測。

“你不相信也無所謂，”海姆達爾瞥了眼地上的那堆紙屑，“原稿已經(jīng)送去給公證處鑒定了，至于有沒有法律效力，鑒定師和律師會告訴你?！?/br>
“這就是你想要的？”海拉看向索爾，“這就是你來和我談的條件？”

“不?！背龊跻饬系?，索爾否認(rèn)道，“這不是我所要的。我說過，我無意要求不屬于我的部分。”

海拉不信任地嗤笑著。

“一半的財產(chǎn)?！彼鳡柷逦卣f道，“除了古董、收藏，我只要父親銀行賬戶里一半的財產(chǎn)。”

海拉猶疑地看著她的弟弟，像是在等他繼續(xù)提出更多要求。

“股權(quán)我全部不要，經(jīng)營權(quán)歸你所有。”索爾說，“我不知道父親當(dāng)年是如何下的決定，但我相信現(xiàn)在的你足以成為集團的繼承人?！?/br>
“我再重申一次，”索爾看著海拉的眼睛，“別讓它毀在你手里。它是父親的心血?！?/br>
海拉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告辭?！?/br>
索爾拉著洛基，轉(zhuǎn)身朝大門走去。洛基最后回過頭，只看得見海拉辦公桌后聳起的肩膀和沉入陰影的臉。

他們從辦公室離開后，海姆達爾與索爾和洛基分道揚鑣。洛基則去找他的車子，索爾跟著他。不出意外地，雨刮器上夾著一張罰單。洛基煩躁地將那張罰單揣進口袋里。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室。

索爾跟著他坐進副駕駛。

“你沒自己開車來嗎？”洛基扶著方向盤，直視前方來來往往的行人。

“我想跟你談?wù)??！彼鳡柨粗寤?，說道。

洛基聳了聳肩。

“我很抱歉?！彼鳡栒f道。

洛基干笑了一聲，“你沒什么好道歉的。這不是我們?nèi)魏我粋€人的錯?！?/br>
“我只是為我父親所做的一切道歉，”索爾解釋道，“如果不是他，你或許還和勞菲……”

“我說了，”洛基生硬地打斷他，“你不需要道歉。真要追究起來，勞菲是罪有應(yīng)得。但我不會替他道歉的，我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