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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回來了?”她睡熟后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在里屋喊我。“今天怎么睡這么早,身體不舒服?”我邊把包掛在衣架上邊問她,借著燈光勉強看了看墻上的表。不太晚,但也不怎么早,還能看會兒書。——我怎么覺得今晚就跟做了個夢似的?“沒事兒,覺得有點累就早睡了?!彼诘?,“你洗了澡快睡啊,這兩天晚上有點兒涼,覺得冷了你再去大衣柜下面拿條毛毯?!?/br>“好。”說完她就靜靜地睡著了,好像幾秒鐘都不到。我轉(zhuǎn)頭去浴室沖澡,洗完只覺得肚子里空,火燒火燎的,拿起飯桌兩個冷掉的奶黃包塞進嘴里,頂著頭上的干毛巾回了房間,把門關(guān)上。脖子上掛著耳機,夜風(fēng)吹得窗外樹影搖曳,桌上那本參考書攤開了十分多鐘,三行我都沒看進去。著了魔了。最后我在草稿紙上寫滿了兩大頁的歌詞,實在坐不住了,去穿衣鏡那邊照了照自己。真沒什么可看的。我掰扯不清楚自己的長相隨誰,連自己親生父母高矮胖瘦是圓是扁都記不得。但是有的人為什么就那么好看呢?我鼻子都快頂?shù)界R子上,看了看這兩年偃旗息鼓的雀斑,鼻梁挺能扛的,值得表揚;頭發(fā)被理發(fā)店新來的小姑娘剪壞了,額前一撮一撮就跟被人撕了似的,被李謙藍活活笑到新的一茬長出來。總而言之,我還沒自負到打什么高分。倒不如說我一直活在人和人之間的差距里,坦然無爭的接受現(xiàn)實,不曾質(zhì)疑或反抗這種“不公”——它是公平的。可是當(dāng)我對某個人、某一類角色有了心態(tài)明確的憧憬,就另當(dāng)別論了。今天的事兒我誰都不說。隔天清早,我鬧鐘響了數(shù)不清多少次也沒人幫我按,穿上拖鞋跑出房間一看,夏皆還在床上躺著。她抱著被子蜷成了一個蠶蛹,就剩一頭長發(fā)糾纏在枕頭上,我戳了她半天才緩緩地從被子里冒出頭,臉色不是白里透紅,是反著的。我伸手再往她額頭上一摸,燙得跟燒干的鍋一樣。她看我的眼神很抱歉。我低頭看著她,想不到當(dāng)年能在這條街上一人打三個流氓的夏皆女士能露出這樣楚楚可憐的表情。我嘆了口氣,一邊去抽屜里拿體溫計給她量,一邊在心里迅速過了一遍當(dāng)天的打算,去掉幾個多余選項,不排除有私心溜號的嫌疑。——我想我今天不用去上課了。轉(zhuǎn)身走的時候看她想抓我的手,沒抓著,我徑自去客廳找座機給班主任打了個電話請假。老師語調(diào)溫柔,但沒興趣多問,那邊都是晨讀噪雜的人聲,讓我想起油條下鍋時的動靜。我跑下樓在就近的早點攤買了小米粥和水煎包,夏皆胳膊底下還夾著溫度計,喝了兩口哼哼唧唧地抱怨嘴里淡出個鳥來,大早上想吃煎蛋和火腿,還非要放番茄醬。我沒多做爭論,從了她去廚房做好就是。不知道普天之下所有女性同胞是不是都這樣,有一種讓別人都心甘情愿滿足她們要求的魔力,但我敢斷言我肯這么伺候的估計只有她一個。多虧了在酒吧端盤子訓(xùn)練有素,我單手托著連湯帶水的盤子穩(wěn)穩(wěn)的在床邊坐下了,另一只手接過體溫計迎著光看了看,39度。“待會兒你吃了藥接著睡吧,我替你看店?!蔽矣貌孀臃至艘粔K火腿送進嘴里,順手給她遞去紙巾擦掉嘴角紅色的番茄醬。她吃著吃著忽然放下筷子,故作深沉地盯著我看,看得我渾身不自在,方才樓上樓下的跑我身上就穿個背心,胳膊上汗毛都豎起來了?!霸趺础??”她嘴一撇,含恨插了一筷子在煎蛋上,溏心兒都流出來了。“我兒子……背著我,偷偷長成好男人了!”她嘴里嚼著東西含糊不清地說,“沒有一點點防備……我不能接受,再過不久都會拱別人家白菜了……嗯?想想還有點兒小激動……”我還當(dāng)她要發(fā)表什么重大決定:“這位女士,都臥床不起了還有心情折騰呢,戲骨不要太足啊。”“人家家的白菜有人家養(yǎng),少cao這個心?!闭f完我才意識到我竟然如此自覺的把自己無縫銜接進了“拱白菜的豬”這一角色里,心情有點惆悵。“將來有了女朋友不許不要我。”“嗯?!笔紫任乙芟矚g女的。“長得比我好看沒關(guān)系,可以容忍,嗯,但是脾氣不準(zhǔn)比我壞,欺負你了那可就……”“媽。你再不睡我打120了?!?/br>她把擦手擦臉的毛巾飛快地疊好扔在盤子里,一頭扎進被子里,悶悶地沖我擺手,“床前盡孝為娘心領(lǐng)了,走吧?!?/br>我沒再多說什么,把散落在床邊的被角往里掖了掖,端著盤子就出去了。一猛不上學(xué)這大片的時間都空出來了,我還有點兒不習(xí)慣。在店里坐了一上午賣了幾條煙和一些日用品,這種店生意向來不咸不淡,想起八九歲的時候我搬著小板凳坐在門口寫作業(yè),路過買東西的人總不忘逗逗我,看著我爬到高處的貨架上拿東西,覺得有趣極了。這日子湍急如河流,表面潺潺涓涓,誰都不知道它會奔向哪兒去。十一點半過后,我想給夏皆打個電話問她醒了沒,中午想吃點什么我順路買了帶回去,鎖一會兒店門權(quán)當(dāng)午休,在家睡個把小時也不打緊。我一只手都拔起聽筒準(zhǔn)備撥電話了,后街陡然傳出一聲爆炸的巨響。那聲音震得街上的行人都站住了,對門的小販相繼起身,我看見幾個從剛從臨街跑回來的人,遠遠一望,冒煙的那塊兒就是我家的方向。我攥著電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甩下話筒撒腿就往家跑。第22章往家跑的路上我腦袋空得直往里灌風(fēng),什么都不知道了。人群都逆著我走,像一尾尾在泥漿中掙動不止的魚。身體被粘稠的慣性向后推,我終于把它甩脫了,離爆炸地點越近我越聞得到刺鼻的瓦斯味,熏得我腳底下發(fā)虛,眼前看不清東西,好像撞了人,又好像沒有,直到人密集得我再也擠不進去了,我才張開嘴試著呼吸。有兩個消防隊的人架著我把我往警戒線外的安全范圍里送,我沒站穩(wěn),坐在地上。眼前的東西忽然高大了好幾倍,像我小時候仰起脖子看高樓,我拉著夏皆的袖子問她,這個樓是不是可貴可貴了?夏皆就愛用手彈我腦門兒,說,你傻啊,你要全部買下來嗎?我用手翻翻口袋,摸出來三塊錢硬幣,其中一個反面是臟的,被污垢覆蓋住了凹凸不平的外表,是路邊賣糖瓜的阿姨找給我的。我把那幾個硬幣抓在手心里焐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