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他這才發(fā)現(xiàn)，房子已經(jīng)空了，什么都沒了，他熟悉的家里的東西，還有他的mama，都沒了。男孩在家門口哭啊哭啊，哭得頭暈?zāi)X脹，直到奶奶來找他，他一頭鉆進(jìn)了奶奶懷里。他抱著奶奶想，爸爸沒了，mama沒了，他如今就只有奶奶了。奶奶沒怪他偷偷跑走，害她找了半天，只是把男孩領(lǐng)回了家。她對男孩還是很嚴(yán)格，男孩卻不怕她了。男孩知道，奶奶只是想把他培養(yǎng)成他爸爸那么勇敢而優(yōu)秀的人。可是男孩膽子小，每次一遇見危險，他就會想起來那天晚上幽深的巷子，想起來他爸爸是怎么死掉的。男孩想，他也許不怕死，可他要是死了，奶奶怎么辦？爸爸是奶奶唯一的兒子，爸爸沒了，奶奶的支柱只有他。男孩開始逃避，他害怕吵架，害怕打架，就算被人欺負(fù)得很慘，他都不敢反抗。奶奶很生氣，她一點不喜歡男孩這副樣子。男孩自己也很不喜歡自己軟弱的樣子。但他心里，其實始終記得小時候的愿望。他要向他爸爸學(xué)習(xí)，他要做一個能幫助別人的善良的好人。他想，他就算沒那么勇敢，他也不會再讓奶奶失望?！?/br>
田竹君說完了。

他看向余小魚，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女孩哭了。

余小魚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淚水，撲簌簌地順著臉頰滾下去，在毫無波瀾的水面上敲出小朵小朵的漣漪。

“小魚你沒事吧？”田竹君慌了，又忘了不要叫女孩名字，手忙腳亂地想給她擦眼淚，可他全身上下都是濕的，又哪里擦得干余小魚的臉頰。

余小魚轉(zhuǎn)向他，闔了闔眼，用沙啞的聲音輕輕地說：“下面輪到我了?！?/br>
她也說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個女孩，女孩也有一個奶奶。

女孩的父母關(guān)系特別不好，經(jīng)常不斷地吵架。女孩的爸爸在下崗之后染上了酒癮，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只要一喝醉，就喜歡動手打她mama。女孩很害怕她爸爸，也不是很喜歡她mama，因為她mama只知道不停地哭，或者砸東西，平時也都不怎么理她。每次爸爸mama一吵架，她就會跑去村子的另一頭找奶奶。

她奶奶是個很好的人，她爸爸一點不像她。奶奶喜歡養(yǎng)花，爺爺早早死了以后，平時她就靠賣賣花草貼補家用。她家里有個很大的花房，是用玻璃砌起來的，里面養(yǎng)了很多各種各樣的植物，有吊蘭，有文竹，有銅錢草，有君子蘭，還有各色各樣的茶花和蘭花。奶奶在花房里干活的時候，會在旁邊放一張很小的竹子做的矮凳，女孩特別小的時候就坐在那凳子上，看奶奶忙碌。奶奶一邊伺弄花草，一邊會教女孩唱小曲兒，或者講故事。奶奶沒什么文化，小曲常常唱得有些走調(diào)，故事也多數(shù)前言不搭后語，但女孩都特別喜歡。

奶奶講的故事里，有一個讓女孩印象尤其深刻。

那是一個有關(guān)美人魚的故事，是奶奶從撿來的連環(huán)畫里看來的，連蒙帶猜講給了女孩聽，比平時那些鄉(xiāng)間傳說吸引人多了。故事里，小美人魚愛上落水的王子，為了他去掉魚尾變成人類，后來卻傷透了心，拒絕變成魚回到海里，蒸發(fā)成了海上的泡沫。

女孩不喜歡這個結(jié)尾，好幾天不依不饒地，揪著奶奶的衣角不讓她干活。

奶奶只好說，小美人魚最后答應(yīng)回到了海里。

女孩還記得之前的故事，問為什么呢？小美人魚不是拒絕了jiejie的邀請嗎？

奶奶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那這么著吧，jiejie過來找小美人魚，是為了跟她說，她的奶奶因為思念小美人魚，生了很重很重的病，如果小美人魚再不回去看看她，她就要難過得死掉了。小美人魚很愛她奶奶，為了救奶奶，她寧可再變回魚。

女孩終于滿意了。她很喜歡現(xiàn)在這個故事的結(jié)尾。

后來女孩長大了一些，就不僅僅坐在矮凳上聽故事了，她會站在矮凳上，給奶奶遞剪子，遞噴水壺。奶奶去鎮(zhèn)上賣花的時候，會騎一輛三輪車，女孩就蹲在大大小小的花盆里，一只手抓著前面奶奶的衣角，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匾黄鸹蔚绞屑?。女孩長得很可愛，她很努力地幫奶奶賣花，所以花總是賣得特別快。賣完了花，女孩坐在三輪車上，再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鼗位厝?。有的時候她在三輪車上睡著了，會被奶奶抱下來，然后等醒了，她嘴里就會被塞一顆特別好吃的話梅糖。

奶奶的衣兜里全是話梅糖，還有奶油小餅干。這些都是奶奶用賣花的錢換來的，平時等著女孩過來找她，她就拿出來給女孩吃。

女孩非常喜歡奶奶，每次只要待在奶奶身邊，有花，有故事，有糖果，她就覺得很幸福，連爸爸mama吵架都仿佛無關(guān)緊要了。

可惜好景不長。

有一年冬天下了雪，奶奶出門買菜的時候摔了一跤，腿摔斷了，只能臥床養(yǎng)傷。

那年冬天，花房里的花草無人照料，全都枯死了。

女孩的mama終于受不了女孩爸爸酗酒后的家暴，從家里逃了出去，扔下了女孩。

她mama走后，她爸爸愈發(fā)暴躁，沒日沒夜喝得酩酊大醉，醉了之后，甚至想動手打女孩。

女孩實在嚇壞了，只能又跑去找奶奶。

奶奶躺在床上對她說別怕，又從枕頭底下顫巍巍地掏出幾顆話梅糖，塞給女孩讓她吃。

就算奶奶不能下床，已經(jīng)瘦成了一把皮包骨，可女孩待在奶奶身邊，還是覺得很安心很幸福。

然而她爸爸還是找來了。

酒氣沖天的中年男人拎著一瓶劣質(zhì)燒酒，醉醺醺地闖到母親家的小房子里，揚言說要把女孩揪出來，因為她和她mama一樣，都是賤貨，不打不行。

奶奶護(hù)著女孩，痛罵她的兒子，罵他沒出息，又哭著說是她自己造的孽，生出這樣禽獸不如的兒子。

女孩爸爸勃然大怒，沖了過來，罵罵咧咧地說要連奶奶一塊打，他喝多了酒跑得太快，跌了一跤，衣兜里的打火機(jī)掉了出來，不知怎的就起了火。女孩爸爸滿身酒氣，手里還拎著五十多度的燒酒，一下子騰地成了火球。

男人一邊尖叫，一邊扯下衣服狂奔出了屋子，留下滿屋子熊熊烈火，還有女孩和她奶奶。

躲在床底下的女孩已經(jīng)嚇呆了。滾滾濃煙之中，她聽見奶奶在喊她名字。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出來，奶奶推了她一把，指了指床頭的窗戶，叫她趕快爬出去。

女孩不敢爬窗，也不想離開奶奶。

奶奶不停叫她走，她從枕頭底下摸了最后一顆話梅糖，塞到女孩嘴里，告訴女孩說，窗下面是一條河，女孩是魚，她不怕水，她可以游到安全的地方。

奶奶求女孩，為了奶奶，她可以變成魚。

女孩一邊發(fā)抖，一邊被床上的奶奶托著，終于勉強地爬到了窗外。

窗外的確是一條河，在夜色里發(fā)著可怕的幽光，以前奶奶從來不讓女孩靠近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