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老有空的拖拉機停著，一般都是發(fā)動的。平時班上男生放學以后，有一些膽子大的，會去偷開別人的拖拉機。那天那個男生就在我耳邊吹噓，說真正的男人都會開拖拉機，他叫我有膽就去試試。我不知道怎么想的，腦子一熱，就真的去了。”

李冬行擔心地說：“可是你沒完全不會開拖拉機。”

“是，我完全不會。我好不容易讓它發(fā)動了，然后發(fā)現(xiàn)，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停下來?！倍衔鲀裳壑便躲兜卣f著，“后來發(fā)生的事，我記不得了。我只知道為了我的事，我媽大病一場，差點哭瞎了眼睛。一個家就被我……差點被我毀了?！?/br>
李冬行問：“就是那時候，你開始犯??？”

董南西垂著眼說：“好像是吧。那陣子我精神很恍惚，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大的錯事，我對不住……對不住我媽，對不住很多人。”

程言轉著腦袋打量著他，說：“你恨那女生嗎？”

董南西一愣：“她？”

程言比劃著，說：“你恨那女生，恨她差點害死你，還連累你母親，所以你開始瘋狂地報復她，或者說報復所有年輕女性，傷害她們的感情？”

李冬行一扯他胳膊，嚴肅地喊：“師兄！”

程言瞥見師弟緊皺著的眉，說：“哦，那就換種說法。你分裂了很多人格出來，替你做這件事。這讓你感到愉快嗎？”

董南西的手臂微微繃緊了，說話都有些結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br>
程言還想開口，李冬行先站起來，說：“南西，今天很晚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如果你有空的話，明天來一趟我們學校的精神健康中心，好不好？”

董南西點點頭。

程言被拉著往外走，快到門口的時候，又回了一次頭，注視著董南西問：“最后一個問題。你恨那個欺負你的男生么？”

董南西的面部肌rou抽搐了下，第一次，他的表情陷入了空白。

到了街上，李冬行看了眼程言，說：“師兄，南西是個病人，你那么逼他，不大合適。”

他說得很委婉，程言看得出來，其實他是想說程言不懂精神分析還要瞎搗亂。

“生氣了？”程言拉了拉李冬行的手，“你就這么關心董南西那小子？”

李冬行低頭飛快地瞥了眼程言抓著他的手指，略微無奈地說：“師兄，你應該知道，我為什么會對他有些在意。”

程言一見師弟耳朵根又紅了，登時反應過來，在想象中拍了記腦門，心道他聽起來就這么像在喝醋？

他明明就不是這個意思。

這個晚上烏龍?zhí)?，他暫時懶得解釋，只牢牢扣住了李冬行的手，望著那雙不笑的時候就很冷清的黑眼睛，鄭重地說：“冬行，我希望你明白，你和董南西是完全不一樣的人?！?/br>
李冬行望著他，仿佛不大明白他為何突然這么說，但還是微微笑了下。

☆、戲里人生（十）

第二天下午，董南西真的來了精神健康中心。人是李冬行叫來的，李冬行負責接待了他，按照流程讓他填完一系列問卷和表格，又安慰了他幾句，說之后會給他推薦一位最合適的主治醫(yī)生。董南西熱情地感謝了李冬行，說他一會還有些其他的事，就起身告了辭。

李冬行下樓接待董南西的時候，程言也跟了下去，他們倆在大廳里填問卷，程言就坐在一旁沙發(fā)上，蹺著二郎腿一邊喝茶一邊發(fā)短信。等董南西離開小紅樓，他立馬跳起來，一把抓住李冬行，說：“走，跟著去瞧瞧?！?/br>
李冬行一頭霧水地被程言拽到樓外，問：“師兄，我們?nèi)ツ睦?？?/br>
程言一指三十米外的背影，說：“他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br>
李冬行滿心疑竇，問：“跟蹤南西？師兄擔心他出事么？”

程言搖搖頭。

李冬行若有所悟，說：“師兄還是不太信任他?！?/br>
程言抬起右手，食指指節(jié)擦了擦鼻尖，承認了說：“做我們這行的，大多都是懷疑論者。這是個實驗，我們且看看結果如何?！?/br>
和程言料定的一樣，走出精神健康中心之后，董南西沒有直接出校門回江城師大，而是接著往北邊走。

“他要去校醫(yī)院看白露？”李冬行瞧出點端倪，揚了揚眉說，“這也挺正常的。他現(xiàn)在知道了其他人格做的事，對被傷害的白露心懷愧疚，所以打算去看看她吧?！?/br>
程言伸長脖頸盯著董南西，嘴上應聲說：“是啊，只要還是個人，聽說了曾經(jīng)的女朋友為了自己命在旦夕，總該有點良心難安?！?/br>
他說法比較含混，只把白露叫做董南西曾經(jīng)的女朋友，沒說這始亂終棄的事是董南西的另一個人格干的。若是別人，分不清主人格和另一個人，將這些事都算在董南西頭上，這還挺可能的；但程言與李冬行相處了大半年，一早就對師弟每個人格都分得門兒清，按理說連口誤都不會犯。

程言不信董南西。

看著程言昨天的表現(xiàn)，李冬行就猜到了大概，如今更是確定。他無疑對程言的理由很是好奇，可他了解程言，知道師兄不喜歡將任何未加驗證的猜想宣之于口。所以他也沒問，就默默跟著程言，一塊干這在自家校園里跟蹤隔壁學校學生的事。

到了校醫(yī)院，董南西徑直穿過大廳，在指示牌附近停留片刻，先進了電梯。程言和李冬行在大廳里的問詢臺后面等了會，見那電梯停在了四樓。

李冬行很是困惑，扭頭問程言：“他不是打算來看白露么？”

程言看著那電梯上顯示的數(shù)字，輕哼了聲，嘴角微撇。

其實到這里，實驗差不多已經(jīng)做完了。

不過他沉得住氣，一定會去親眼確認下事情的進展。他拉上李冬行進了另一間電梯，同樣往四樓去。

四樓東邊的一片都是重癥病房，然而校醫(yī)院畢竟規(guī)模不大，除了一些突發(fā)情況還沒來得及轉院的，大部分真被確診為重癥的患者都會被及時送往附近更大些的醫(yī)院。因此這半層樓都是空的，走廊上都沒見到護士來回走動。

董南西的人已經(jīng)不在走廊上，而出了電梯右拐的第二間病房里，傳來了依稀人聲。

李冬行眼中疑云愈濃，卻見程言已放輕腳步走到那病房門外，只好跟了上去，兩人一左一右站在門口。

董南西進去的時候門沒關緊，留了一條縫，外頭能清晰地聽見他的說話聲。

“露露，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他說話語氣又跟變了個人似的，既溫柔又顯得有些木訥，此刻還帶了點深深的心疼，“我沒及時接你電話，都是我不好，最近我正忙畢業(yè)的事情，學校里好忙好忙。你如果覺得生氣，罵我?guī)拙?，甚至打我?guī)拙?，都么關系。為什么要傷害你自己呢？我……我好難過，真的好難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