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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執(zhí)又有強(qiáng)迫癥,做事追求完美。這趟出來做活兒,他是心里憋著一口氣,絕不能讓對手和大禿鳥得了逞。他豁出自己的安危,想要保住所有他想保護(hù)的人,最終傷的卻是自己身邊最親的人……何小志他們倘若路途順利,連夜兼程,凌晨就能開到邊境,會有人在墨西哥那邊兒接應(yīng)他們回國。霍傳武從最初的劇痛中緩過來,后肘撐起上身,頭抵在車窗玻璃上,腦袋時不時用力蹭,粗喘。這人忍疼的時候更是悶嘴兒葫蘆,死不吭聲,只用眉頭、牙齒糾結(jié)較勁。楚珣從后面抱著人,嘴唇埋進(jìn)傳武濕漉漉的頭發(fā)。有些時候,“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劑。傳武突然說:“小珣?!?/br>楚珣:“嗯?!?/br>傳武:“恁跟大菠蘿,以前認(rèn)識?!?/br>楚珣:“哦……認(rèn)識很久了,十年前我來美國念書,見過他一面。他很好,教給我很多,讓我明白許多事兒?!?/br>傳武枕在楚珣胸口上,喘息著。楚珣在黑暗里低聲講述當(dāng)年與韋約翰的一面之緣:“那年我心情不好,犯病,就跟個小瘋子似的,整個人陷入一種自我否定、壓抑、敵視、怨天尤人的狀態(tài)。我當(dāng)時完全想不通,不知道那些年都在干什么,都是為了誰,我為什么變成那樣兒了……”“憑什么小鈞兒、博文他們都是正常人,就我一個人不正常了呢。我每天所做的事情就好像是,在外人面前拼命偽裝成一個好人,然后隱藏在見不得光的地方做實驗、練功,讓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不正?!?/br>“韋叔叔專程去見我。他沒明說,我猜,是賀頭兒對我實在忍無可忍,想甩包袱了!”楚珣說到這兒咧嘴樂出來,不好意思,“我整天打越洋電話,跟他鬧,發(fā)脾氣,還罵人,賀頭兒是冒險派韋叔叔過來給我做思想工作。要是再收拾不好,就要‘放棄’我了,把我這個功能人當(dāng)成‘廢品’淘汰……”傳武默默聽著,手指逐漸加力,抱緊楚珣。小珣從來沒跟他說過這些。楚珣話說一半,還留著一半。他不會跟傳武說他那時每晚失眠,服用大量藥物度日,醫(yī)生診斷他重度抑郁。他也不好意思跟傳武說,他在電話里跟賀老總歇斯底里得,你們憑什么控制我,我不干了,你把我要的人還給我,你不還給我,我他媽不陪你們玩兒了……撒潑打滾得,小孩不懂事,好像全天底下人都虧欠他的,甭提多丟人了。那年見面,韋約翰穿著米色風(fēng)衣,戴一頂圓形氈帽,握一根竹節(jié)硬朗的手杖,褲腳和皮鞋一塵不染,風(fēng)度翩翩。校園里落英繽紛,一地黃葉,絢爛之后歸于平靜。兩人就面對面坐在寢室里,望著窗外變換的顏色。韋約翰說,小子,我知道你心里掙扎,憋得慌,想發(fā)泄,你現(xiàn)在捱過的經(jīng)歷,我當(dāng)年也有過。你心里有你放不下的人,你想念他,感情上拔不出來,老子當(dāng)年,心里也有。你在國外,漂泊三年,你覺得很苦。你知道老子出來多少年了?二十五年。你很快就會回去,你在那邊還有親人,還有家。老子出來就沒打算再回去,那邊連家都沒了,親近的人……也沒了。干咱們這行的人,有多艱難,多孤獨,只有我們自己最明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里,那些充滿文學(xué)色彩的文字里,我們這些人被稱頌為國家英雄、無名戰(zhàn)線上的烈士,一個個都好像浪漫情懷附身,個人英雄主義無敵,意志堅韌,無所不能。其實我們自己知道,人的意志能有多么脆弱。信仰有時因為殘酷的現(xiàn)實而遭受打擊,信念時常經(jīng)不住磨礪而產(chǎn)生動搖,昨天還并肩一起戰(zhàn)斗的人,可能下一秒就會倒在路上,在我們身邊一個一個死去。我會因為心里僅存的最微末的念頭,仍然堅持著走下來,也可能有一天因為最細(xì)微的念頭,就走不下去,徹底地離開。韋約翰伸手揉楚珣的頭發(fā),安慰迷茫歲月里的小朋友。小子,我看得明白,我知道老賀為什么選中你。你是個執(zhí)著的人,目標(biāo)明確,內(nèi)心堅定,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你那些表面上的張揚(yáng)、戾氣,瞞不過我的眼睛,你是個內(nèi)心平靜的人,你能忍受一生孤獨,認(rèn)準(zhǔn)了,就不會放棄。韋約翰看著楚珣在白紙上燙出一幅畫,少年英俊,意氣風(fēng)發(fā)。楚珣掉兩滴眼淚在畫上,再默默地用手指點燃畫紙,燒成灰。每晚畫一張,在被窩里抱著,徹夜相對,天亮之前燒掉,不留痕跡。楚珣像陷入深深的回憶,臉上掛著笑,如今再回想那些糗事兒,也沒當(dāng)年那么怨夫氣重,重聚歡好的幸福足以沖淡十五年的失意。懷里抱著他的男孩,這么些年什么都值回來了。傳武突然說:“再給俺畫一幅?!?/br>楚珣:“畫什么?!?/br>傳武:“想看看恁把俺畫成個什么樣?!?/br>楚珣捏對方的臉:“就你這樣兒唄。我見不著你才畫著玩兒,現(xiàn)在有你個大活人在身邊,還畫什么?”傳武:“……再畫一個,俺想看看。”楚珣沒找著畫紙,于是就在車窗上描畫。夜晚寒涼,車廂玻璃布滿一層白色哈氣,楚珣指尖代筆,手指觸覺細(xì)胞靈敏,又有幾分天賦,點連成片,用寫意畫風(fēng)描摹出一幅五官,臉型瘦削,黑發(fā)執(zhí)拗地刺向天空,神似當(dāng)年玉泉路大院衣袂飄飄的霍家少俠,沉默英俊又很有性格的少年。楚珣一邊畫一邊忍不住笑,笑意從胸腔里蕩出來:“你當(dāng)年就這個傻樣兒,整天追我屁股后邊兒,可傻了?!?/br>傳武低聲道:“嗯,挺好?!?/br>楚珣揉揉傳武的頭,逗這人:“玻璃上畫得不好,等回家去,我齋戒七日,沐浴焚香凈手,認(rèn)認(rèn)真真給你畫一幅好的。”傳武疼出一身汗,臉頰上卻笑出酒窩:“俺裱起來,掛墻上?!?/br>傳武以前是想把他的大美妞裱起來,掛在墻上,每天看著,好看。如今還嫌不夠,他想把楚珣對他的感情掛在墻上,楚珣這么愛他。一段回憶,勝過千言萬語的表白。這一夜,楚珣就臥在汽車后座上,把他家二武緊緊摟在懷里,捋著頭發(fā)。兩人面對面,鼻尖蹭著鼻尖,也不用說太多話,就在黑暗中默默對視。傳武低聲道:“趁夜開回去。”楚珣說:“開車太顛,你疼,我陪你睡倆小時,凌晨走?!?/br>“冷嗎,我拿小暖爐給你焐著?!?/br>楚珣把傳武整個人圈在懷里,慢慢地發(fā)熱,熱烘烘的手掌摩挲二武的后背,抵御沙漠夜晚的寒涼。傳武周身溫暖,靜靜地回吻,突然來了一句:“恁身上哪里都能發(fā)熱???”楚珣:“你不是都試過么?”男人的天性,身上一半的血都快流掉了,喘著,腦袋瓜子里胡思亂想的就是那種事兒。霍傳